第296章(第4/4页)

她的望山正对着那座楼橹。

有几乎看不清,如同一片鸦羽的东西,自楼橹间轻飘飘地打了个旋。

那个妇人的嘴角动了一下。

那不是鸦羽,那是一件皮毛光滑的黑色大纛。

她轻轻地伸出了一只手,向着身边的一个妇人打了手势。

当那个女兵磕磕绊绊,自满是尸体的城墙上跑下来时,传令官立刻便看到了她从怀里摸出的那面小旗。

“将军,袁谭登上了楼橹!”

袁谭的确是爬上了楼橹。

他今天的攻城效果很不错,尽管损失也很惊人,但他心里算计着,至少可以维持五日这样的攻城规模。

但剧城能支撑多久呢?那些守军还有多少斗志呢?

他想亲眼看一看,因此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登上了楼橹。

这原本不是什么鲁莽之举,土山前面便是他的中军,后面是他的大营,他站在楼橹上,离城池有数百步之遥,楼橹上又防护极为严密,堪称万无一失。

尤其登高望远能令他一舒胸中郁气,他便更加喜爱这座楼橹了。

此刻这位年轻统帅将手扶在粗木搭建而成的围栏上,满意地注视着那座被鲜血浸透的城池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异样的事。

——吊桥在渐渐被放下。

“他要开城门?”袁谭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他为何要出城?”

他刚想要弯一弯腰,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不祥的蜂鸣!

不,那不是蜂鸣,那是利箭破开空气时,发出的警告!

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更快,想也不想地就准备趴下躲藏。

——可是那支弩矢比他的反应更快了一步。

“他们说你是个神箭手。”

“小人的夫家是猎户,”那女人匍匐在地上,“夫君一家擅射,小人只是曾经跟着练过几次。”

“你有夫家?你不是独自一人,入的健妇营?”

“小人曾有夫家,还曾有几个儿女,”那妇人的头仍然低着,“现在都不在了。”

他们在连年的攻伐中散落在各处,化为了青州的野草,连她的精魂也跟着一起丢在了那片袁谭与田楷相互攻伐过的荒野上。

她的手很稳,眼睛一眨也不眨。

当她将反复校对后的弩矢对准远处那一小片鸦羽时,这个野草一般安静柔顺的妇人心跳甚至都没有快过一拍。

那不是什么乌鸦,也不是野猪,那是敌军的统帅!

那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袁氏之子!

她岂看不到那些丢进来的人头吗?

她岂不知千乘一个俘虏都没有剩吗?

这个黔首出身的妇人眼睛里看不见累世阀阅,也看不见名门风流。

但当弩矢从炼狱一般的城头上飞出,狠狠地扎进目标的身体里时,那位累世阀阅的青年将军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

城门终于完全打开了。

手提长牌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战吼!

“为剧城!”

“为剧城!”

田豫咬着牙,拔出了他的长剑。

“为千乘!”

为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

为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士兵。

为那位再也不能以文采传世的先生。

当这支兵马与攻城的冀州军厮杀在一起时,一小队骑兵已经迅速冲出城去,奔向了那座楼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