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深夜了,室外温度已经降下去,陆赫扬打开车窗通风。

车子开动,风吹进来,将许则的衣领吹动,路灯的光影不断从他的脸上、手背上闪过。

军用越野车的内部空间很宽敞,但许则仍然觉得局促,他摘下眼镜偏头看着窗外,晕又困,什么都是模糊的。

首都的灯火就这样从眼前不断飞驰而过,像一条河,许则意识错乱地想着,也许到了河流尽头,他又会变成好多年前,那个戴上帽子就笃定陆赫扬不会认出自己的、第一次被陆赫扬送回家的17号。

又或是最后一次,陆赫扬开车带他在落日时分离开城市。只是许则每次复盘这段回忆时总会习惯性地自欺欺人,到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萤火虫的那一秒就停止,不继续去想生日过后的分别。

陆赫扬对他说‘可能要久一点’,对他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而许则回答‘我等你’,回答‘会等的’,他当时那么固执,没有想到答案其实就藏在陆赫扬的话里。

要离开很久、很多年,不要等了,不会有结果。

那年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陆赫扬站在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但直到现在,许则明白留在原地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许医生。”

被拉回现实,许则循声去看陆赫扬的侧脸。

陆赫扬也侧过来看了他一眼,许则的目光有点迷茫,不太清醒的样子,陆赫扬转回头,手从方向盘底部往上滑了一段,重新握住,然后问:“用的什么洗发水?”

指尖神经性地抽搐一下,碰到塑料袋,发出轻微声响。许则将头转回去,说了一个牌子,片刻后补充道:“很便宜的。”

因为便宜、实用、性价比高,所以很多年都没有停产。

过了一两秒,他听到陆赫扬说:“很好闻。”

许则微微一怔,接着抬手揉了揉左眼,他觉得贺蔚点的醒酒汤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陆赫扬突然问。

不清楚陆赫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许则翻过手腕,将烟疤藏起来。

“高中的时候。”他勉强选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跟别人有矛盾。”

陆赫扬却说:“许医生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吗。许则想大概是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曾经在地下拳馆打拳,如果陆赫扬知道了,应该不会这样评价。

许则发现自己现在比高中时更害怕陆赫扬知道这些事,他们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能没过多久陆赫扬就会再次离开首都,那么许则希望自己只是他回国时偶然遇到的许医生,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忘记,而不要附加任何有关17号的不好的记忆。

许则尽力想了几秒,试图转移话题:“那我——”

“像是哪种人?”他问陆赫扬。

他感觉到陆赫扬将车速放缓了一点,随后看了他一眼。车内的光线明明灭灭,许则来不及探究陆赫扬的眼神。

过了会儿,陆赫扬重新踩下油门,回答:“不了解。”

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也许连问题原本就是多余的,不该问的。许则失神地笑了一下,想再和陆赫扬多说几句话,但忽然连继续开口都变成了十分困难的事。他最终只是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半阖着眼睛看向窗外。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研究生宿舍楼下。车停住,许则睁开眼,不耽误任何一秒地伸手去解安全带,他正要说‘谢谢’,却看见陆赫扬微皱着眉,像在想事情的样子,同时按在电子手刹上的手往后移,以一种非常习惯性的动作,摸到放水瓶的圆形储物格里,但里面是空的,没有水瓶。

“公寓大厅里有饮料机。”许则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您不赶时间,我现在去买瓶水。”

陆赫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许则的眼睛,但对方随即就别开了头。许则动作不自然地将眼镜戴上,然后再次询问:“要吗?”他发现陆赫扬似乎没有皱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