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徐牧远喊着“图南图南”,他听见了的,嘴巴用不上力,想睡觉,徐牧远惊慌的不得了,以为他出大事。贺图南心里笑,都这么难受了,脑子却不停,想起一件怪有趣的小事。

三年级那年,北区南边有个小湖泊,北风一刮,就要上冻,谁晓得那会怎么这样冷,贺图南胆子奇大,偏等懂时令的大人说这湖八成要解冻了,才跑上去,高抬脚,轻着地,弄得徐牧远担惊受怕,又不敢过去,在岸边盯着,守着,冷不丁听冰面裂纹了,就这么叫唤:“图南,图南,快回来!”

老徐这人就是爱一惊一乍,他没头没脑想着,抬起脸,眼里余温甚高,随他摆弄,坐进出租车了,脸色绯红一脸醉态地说:

“不用去医院,我睡会儿就好了。”

说完,靠了个肩头,又蜷又舒展,徐牧远侧脸,眼睛垂下:“行吗你?”

“怎么不行?我什么时候不行过?”贺图南鼻音起来,阖了眼。

他要回自己的小公寓,清净,空间不大,一个人住怎么都够了。徐牧远把他弄上去,坐了会,贺图南跟死狗一样趴沙发不动。

徐牧远说:“有温度计吗?我估计你发烧了。”

贺图南不吭声,徐牧远想,这儿也难能有,他这装修够简单的,冷清清一片。他下去给他买了温度计,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搞了一堆,拎上来,徐妈妈电话这时候响起,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再商量商量,定了的话,明天就去居委会那签字。

“你一回来就乱跑,都见不着人,烦你!”那头小妹一把抢过电话,张嘴就嚷,到家没见着他开始发脾气。

徐牧远哄了两句,把药放下,接了杯温水让贺图南起来吃药,贺图南脸压得更红了,闭着眼说:

“你回去吧,我要睡觉。”

“我给你熬点粥吧,光喝酒去了。”

贺图南有点不耐烦,嘴角却是笑着的:“老徐,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赶紧滚蛋,我要睡觉。”他真是懒得说,懒得动,人游游的,像条静止的鱼。

好像是听见了塑料袋响,门响,徐牧远说了什么,再后来,世界安静了。

贺以诚在家,买了新的花盆,特别大,跟展颜一起种凤仙花。当一粒种子也是不错的,有土,有水,就能发芽,长啊长,到最后能开出串串的花,美丽芬芳,可真好。贺以诚以前不知道这跟明秀有关,如今,展颜告诉了他,凤仙花种跟她这些年,生几茬,死几茬,她想着贺叔叔以后应该不会轻易再搬家了,这是新房子,让妈的花儿,也陪陪他吧。

这活儿简单,贺以诚却跟个园丁似的,要换衣服,刮胡子,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把袖子一挽,给营养土浇水,种子埋下去,又均匀地喷了一遍水。

“差不多一星期就能发芽。”展颜见他这么郑重,心道,这花儿在乡下怎么都能活的,墙角门前,也不需要什么沃土肥料。

“贺叔叔,您不用照顾太细,随它去,照顾细了说不定反而长不好。”

贺以诚笑着点点头。

凤仙花染出的指甲,是那样的红,那样的艳,他仿佛又看到了七六年的凤仙花,树挪死,人挪活,他小心对待着,明秀还留下了凤仙花。

凤仙花和凤仙花是不一样的,这花不名贵,底下村庄几乎随处可见,可这是明秀的凤仙花。

贺以诚看着花盆,展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闲说话,贺以诚喜欢问她小时候的事,她一桩桩说出来,什么春天拧新抽的柳条子做小喇叭啦,身上爬羊虱子啦,那么大,一掐一手血。红薯面窝头是甜的,不耐饿,说到这,贺以诚就会心一笑,说是的。

“贺叔叔吃过?”

“吃过,要吃吐了。”

“城里人吃窝头,不是图稀罕的吗?当零嘴一样。”

“我是下乡时吃的。”

展颜迎上他那双眼,似乎明了,这定跟妈妈有关,人的秘密,自己不肯说,别人就不当问。可要是想说的,只是期待别人来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