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记(第2/3页)

我喜爱沈天涯这个人物,他像我的兄弟一样让我无法释怀。沈天涯身上有许多平民色彩,他的言行举止,他的一颦一笑,跟生活中的常人有许多相同之处,你只要抬头四顾就能碰上无数个沈天涯。他世俗却不世故,圆通却不圆滑。他知道仅凭自己的能力和工作做上预算处长没有可能,也走夜路,也耍点小聪明,但做上预算处长后却并没有小人得志的狂喜,相反变得更冷静更理智,潜意识里还有些鄙弃自己。所以后来从预算处长位置上跌了下来,他没有太强烈的失败感,没有从此沉沦,相反学会了反省自己。头上的光环消失之后,沈天涯越发显得真实可爱,立体可感了。

不过我没有将《位置》写成一部形而上的哲学著作,这不是一个小说家的使命。我要讲给读者听的,是形而下的世俗意义上的机关人事。机关在外人眼里很神秘,楼高宅阔,庭院深深,在里面阅文办公开会的人们仿佛一个个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那看似混沌的目光闪烁着指点江山的智慧,微凸的肚皮里装着济世治国的经伦。穿的是皮尔卡丹,开的是最新款式空调,用的是刚升级的电脑。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出有车入有辇,吃喝玩乐不花钱。.殊不知机关原是一个生态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的善攀高枝,有的喜钻深洞,有时狐假虎威,有时螳螂捕食却黄雀在后。在这个生态场里,随时都有竞争和挤压,人人都面临着出局的危机,维持着这里的生态平衡同样是残酷的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至于谁是适者,不仅仅看能力,还要看能耐;不仅仅讲;作,还要讲操作;不仅仅懂卖力,还要懂卖乖。另外还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本事,就是要有定力,要定得住,稳得了,熬得起。熬够了时间,熬够了资历,一旦熬白了头,熬花了眼,熬成了刀枪不入的金身,届时你的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你不想进步要你进步,你不想高升也要你高升。

不过细想想,操纵这个生态场的又不完全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好像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起着作用。这容易让人想起圈养一词。我们都圈养在机关里,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用担心猛兽在后面紧追不舍,反正肚皮和生命都有保障。只是慢慢我们就退化了,我们的胃只会消化精食,我们的腿力只能供我们在圈内慢步缓行,一旦把笼门打开,让我们散养,回归自然,自食其力,我们死也不肯走出笼子了,因为已经失去养活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所以一个人一旦进入机关,想再赶他出去,就是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徒劳。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机构改革一次,机关人员猛增一次的原因,机关已经不是单纯的职能部门,已经成了一个就业场所,一个只吃税不纳税,只消费不生产的就业场所。中国人反正有两件事总也搞不清,一是上了桌,到底点什么菜喝什么酒搞不清;二是进了机关,到底设置多少位置,安排多少人,做些什么事搞不清。

机关里的人也就格外依赖屁股下的位置和手中的那点权力。无职无权,呆在机关里是抬不起头做不起人的。机关人的全部本事,是没有位置要争个位置,没有权力要弄出权力来,权力不大要耍出大权来。也就是说位置是前提,有了位置一切就好办了。那么位置是领导给的,首先必须取得领导的青昧,你在领导心目中有了位置,领导自然就会给你位置。有了位置就有了权力,反过来又有了谋求更好更重要位置的可能。这叫做有位才有为,有为才有威,有威才有位,拆开说是有位置才有作为,有作为才有权威,有权威才有地位。因此一旦从位置上下来了,却不仅仅是权柄缺失,连氧气也缺失了,呼吸都将变得困难起来。这只要看看那些实权在握的机关人从位置上下来后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眼斜嘴歪.不是心不平就是气不顺,原来是位置挪走权力旁落后严重缺氧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