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月初了,东北季风还眷恋在马来半岛上,用力摇晃着棕榈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天上的神仙们在挥舞硕大无朋的蒲扇。早春的吉隆坡仿佛一位高挑的穆斯林女子,冷艳、保守、神秘,周身包裹着浓重的异域色彩。但头巾和长袍藏不住她的美丽,季风从巴生河流域吹来,拂动她的裙裾,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眉目顾盼之际,就有风情万种。

吉隆坡的气候宜人,一年到头温暾暾的,气温差别不明显,不似北京冬有寒风凛冽,夏有酷暑骄阳,季节更替得干脆而鲜明。吉隆坡的雨量充沛,一年里倒有半年时间把伞撑着。整座城市笼罩在连绵不断的雨丝里,氤氲而潮湿,土地的湿气和植物的腥气被热浪蒸上来,空气中弥漫着热带雨林的腐殖质的味道,让人头脑昏昏沉沉,情绪慵慵懒懒。如果常年生活在这里,也许难免厌倦和压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吧。

在吉隆坡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萧山盟坐在一张小巧的方桌旁,身边立着一只黑色行李箱,面前放一杯香醇的怡保咖啡,却又不喝,只用手轻轻握住,似乎仅为感受咖啡的热度。他微侧过头,透过玻璃幕墙凝视室外绵绵密密的雨帘,设想着即将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展开的全新生活,有些兴奋和向往,也有些忐忑。

萧山盟的外形清瘦儒雅,像他父亲,一望便知是一位饱学的读书人。虽然人到中年,鬓角已生华发,但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沧桑,眼睛明亮莹润,天然带有笑意,让人容易对他产生好感和信任。

机场的广播正在用英语和马来语循环播放一条启事,请精通手语的热心人到KL1航站楼?7号门前服务台,帮助机场工作人员处理一个票务问题。由于候机厅大而空旷,声音发散,萧山盟又端坐窗前神游物外,直到广播第三次播送时他才听见。他下意识地扫一眼头顶的标识,他所处的正是KL1航站楼,他便随手把喝了一半的咖啡丢进垃圾桶,拖起行李箱往7号门方向走去。

他走路速度很快,步伐矫健,衣衫带风。他是惜时如金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在路上徜徉,似乎总在急匆匆地赶路,总有许多工作需要完成。即使和儿子萧谅同行时也是如此。萧谅人小腿短,必须紧紧抓住他的大手,高频率地摆动双腿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尽管如此,萧谅从来不抱怨,更不肯示弱,那倔强和好胜的劲头,深得父亲精髓。

7号服务台的值班员欧阳琴一小时前才和萧山盟打过交道,两人还聊了几句家常。欧阳琴二十岁出头,原是缅甸华侨,三岁时随父母移居吉隆坡,她模样俏丽,精通中文、英文和马来文,是个干脆利落的角色。现在面对服务台前的一位乘客却显得有些尴尬,两只手胡乱比画,却“词不达意”,急得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位特殊乘客是个三十来岁的男性聋哑人,持有中国护照,急促地打着手语,脸上的神情焦躁不安。

萧山盟走过去,用手语向他问候,安抚他的情绪,表示可以为他担任手语翻译,帮助他解决问题。

他的出现让聋哑乘客和欧阳琴都长舒一口气。欧阳琴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娴熟手语,眼神里充满感激和佩服。

终于有人可以流畅地交流,聋哑乘客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向萧山盟一五一十地“表达”他的诉求。他来自中国河北省,在吉隆坡短期停留,原计划乘坐今天上午的国航班机返回北京,但是由于沟通问题,错过了飞机起飞时间。他父亲处于病重弥留之际,强撑着一口气,想在临终前再看儿子一眼。所以他希望服务台为他办理机票改签手续,航班越近越好,可是他打了半天手语,欧阳琴似懂非懂,而且她回答的“手语”东拉西扯,完全不知所云,他就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