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历史革命与反叛电影(10)

●──《温柔地杀我》是您的第一部非华语片,拍摄期间,您在好莱坞体制下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收获就是必须每天说英文(笑)!没有说中文的机会,而且它不是部动作电影,所以你得说好多情绪、感觉等心理上的事儿,让演员了解你的意思,这是个蛮好的经验。不过电影是在英国拍的,我不知道在美国拍会怎样,可能又不一样了。我觉得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剧本的问题,这个剧本说实在的,挑战了一般大众的道德观念,特别对美国观众而言。其实美国绝大多数的主流观众是很保守的,他们会有这种感觉,但我觉得挺好玩的,很大胆。

●──性爱场面尤其大胆。虽然您在《风月》中处理过相似主题,但毕竟在中国有尺度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拍这部电影。但这电影是有主题的,就是当代大都市里,不管在什么制度之下,人们之间的误解。人是没办法互相了解的,不管他们在性上面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或在肉体上多亲密,他们都是陌生人,他们的内在世界都是封闭的。这才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但这个主题被忽略掉了。

●──推动《温柔地杀我》和《风月》的故事都是童年时期发生的乱伦。虽然结尾没有《风月》那般黑暗,仍旧是悲剧。您为什么选择乱伦作为两部电影的核心主题?

我一直觉得种乱伦是一种人类的现象,是个值得去面对、应该去面对的事,而不是说:“嗳,别谈这个!”而且我觉得社会文化愈进步,大家的忌讳就愈少,就愈能面对这些。所以只能说,我拍这种电影都走得太靠前了,观众接受不了。这部电影在美国没有公映,因为它太极端了,在性爱表现上太大胆。片厂的制作人太保守了,他们决定直接发录像带。他们个人不喜欢,其实放到市场不一定。

●──您的电影事业有过几次转折,最大的改变似乎出现在《和你在一起》。您过去的电影一直都有着非常沉重的调子,但这部电影相当“快乐”,令人惊奇。这代表您人生态度的转变,还是拍摄电影的想法转变了?

中国人老说,黄河清,黄河什么时候能清,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多年来笼罩在我心头的乌云散开了。我真的是这么感觉。其实中国的艺术里从来不包括一个元素,这个元素就是快乐。所有的西方艺术家,不管来自什么样的民族,他们本质上来讲都有一点点的快乐。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个抽象的话题,《和你在一起》的快乐真的是由衷的。我自己也感觉到。经过二十五年的发展,中国在精神上出现一点新东西,就是有点快乐。

这电影在多伦多、西班牙这些电影节上的反应非常非常好,原因除了快乐之外,我对中国目前的社会有自己的看法,所有的人都在追逐钱、追逐成功,但我电影里的小孩都是反叛的,都不认同这样的游戏规则。这部电影一直在问:在快乐和成功之间、幸福和成功之间,我们到底选择了什么?这说起来很简单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阶段就突然这么拍了。

●──这是您的还是片厂的故事?

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其实拍不了别人给我的东西,所以我的电影都是我自己的故事。我知道全中国大概有一百万个学习各种各样乐器的孩子。但是很奇怪,中国以前学乐器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现在完全相反,基本上都是生活条件不好的家庭。这就说明在音乐后面都有两个很大的字,就是“成功”。希望通过他们的音乐,去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他们的生活。故事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您在《和你在一起》演了一个较有分量的角色,在《荆轲刺秦王》里也是。“自导自演”是什么感觉?

我不是职业演员,所以我没有负担。换句话说,我不要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我觉得像教授这样的角色,我很理解,他根本是个star-maker(明星制造者),他很可以让孩子表现得非常好。但他的东西里真的有艺术吗?我很怀疑。我理解这种人,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演。但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演戏没压力,但这里面没什么快乐,因为我很累,又要做导演,又要做演员,这不是个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