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人(第2/4页)

首先,当乡下人问他能否进人法的大门时,看门人的回答是“现在不行”,言下之意,他最终是可以进去的,只是现在不行。其次,看门人看到乡下人朝法的大门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他笑了起来,居然怂恿乡下人说:“如果你很想进去,那就不妨试试,暂且不管我是否许可。”这是一个近乎露骨的暗示,指出了另一个进入法的大门的途径。再次,当乡下人用带来的礼物试图贿赂看门人以便让他进去时,看门人的一番话更是意味深长。他说:“我收下来,只是为了免得让你认为还有什么事情办得不周。”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解释:你已经是足够周到了,你想通过通常的渠道得到法的正式许可而进入大门的企图是行不通的。这句话还有一个言外之韵,那就是提前告知了对方,等待下去可能会有的结局,那就是一无所获。最后,当乡下人行将老死,渴望了解事情的真相,向看门人提出了一个十分唐突的尖锐问题时,看门人立即完全满足了他的愿望,告知了事情的真相。尽管这番话对乡下人来说显然是太迟了,但获知真相对一个行将死去的人而言,毕竟仍然是莫大的安慰。

在这个寓言中,看门人尽管是法的最低级的官员,但他还是“法”的一个部分。因此,这个故事不免给人以这样一个印象:乡下人的地位与看门人相比,要卑微得多。他要进入法的第一道门槛,就首先必须征得看门人的同意,所以,守门人对乡下人所显示出来的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在教堂神父的眼中,情况有可能恰好相反。在神父所提出的某种解释中,守门人的地位连乡下人还不如,而事实上他是从属于乡下人的。神父的理由是:乡下人毕竟是自由的,只要他不进法的门,他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而且,乡下人坐在法的大门外的小矮凳上,在那里坐了大半辈子,他完全是自愿的。至少在这个寓言中,看不出有任何被强迫的成分。而守门人却由于职责所限被牢牢地束缚在自己的岗位上,不能离开大门半步。既然那扇“法”的大门是为乡下人而设的,守门人显然就具有了某种附庸或道具性质。他既不能离开,也不能进去(从他和乡下人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其实对于门里面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而且,在乡下人还没有抵达这个门前的漫长的岁月中,他就必须一直守候在那里,不得离开半步(要是乡下人不来怎么办?乡下人可以随时前来,亦可以永远不来),乡下人的到来突然使他的生活有了变化。也就是说乡下人终于来了,给他提供了一个尽职的机会,并且赋予了他生活的全部意义。我们可以感觉到,乡下人的到来实际上也给看门人带来了喜悦。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对乡下人的殷勤、超越法规定的权限向乡下人表露出的自然关心和亲热。看门人职责的长短取决于两个因素,其一是乡下人何时到达,其二是乡下人何时死去。接下来的一个推论自然是:假如乡下人永远不来,看门人将虚度一生的年华。随着乡下人的死去,看门人的职责也就此终止。他有怎样一个结局我们不去说它,但作为一个看门人,其职业、生活的意义亦随之消失。因此神父总结说,看门人从属于乡下人,他的处境显然更为糟糕。更为甚者,看门人对这一逻辑本身,对于自己从属于乡下人这一事实毫无所知,反而以自己的一点实际并不存在的优越感而沾沾自喜,是十分可悲的。

当然,这一推论只不过是神父无数推论中的一个,他很快就用另外一种观点对这一推论进行驳斥。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中看出卡夫卡的某些意图。

看门人与乡下人的关系可以使我们马上联想到《城堡》中K与信使巴纳巴斯之间的纠葛:K要获得土地测量这一工作的正式许可(进入法的大门),就必须争取到信使巴纳巴斯的帮助。因为巴纳巴斯的职责就是在K与城堡官员克拉姆(看门人所指称更高一级的官员)之间传递信件。在K的眼中,巴纳巴斯是属于城堡的,就像看门人是属于法的一样。因此,K到了后来就把进入城堡、与官员克拉姆见面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巴纳巴斯身上。而对于信使巴纳巴斯来说,正是因为K的到来,他才得以获得在K与克拉姆之间传递信件这样一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