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匠,还是上大学?(第3/3页)

“同学们,你们谁吃过鱼翅吗?哈哈,没有吧?我呢倒是吃过那么两三回……”

开心过后,担忧跟着就来了。这种说书艺人信马由缰式的授课倒是让人“赏心悦耳”,可高考怎么办?这是每一个削尖脑袋钻入谏中的学生必须面对的严峻课题。这种担忧很快就传到了那位老先生的耳中。“不用担心,考卷总是人出的,再复杂的锁,也总有一把打开它的钥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做两套模拟试题,作文不出大问题,及格总是起码吧?”他这样解释了一番,随后又绘声绘色地考证起了韩信遭受胯下之辱的准确地点。

转眼就到了一九八一年的夏天。六月份,整个镇江地区举行了一次据称难度超过高考的模拟考试,考试成绩对考生本人严格保密,校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骄傲和气馁都会葬送一个学生的前途,考试结束后不久,我在校园里又碰到了罗主任。他仍然是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这次我没有和他打招呼,他倒反而叫出了我的名字,把我吓了一跳。

“你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他说,“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要补充营养,麦乳精要天天吃,吃不下也得吃。要多休息。书嘛,就不要看啦,放心回宿舍睡大觉。你想想看,高考虽说很难,但整个镇江市成千上万的考生,总不至于只录取两个人吧?”

他见我仍然站在那里发愣,就干脆对我说:“这次模拟考试,你是镇江地区的第二名……”

我回到宿舍之后,果然照罗主任的吩咐蒙头大睡起来,这一睡可不要紧,高考前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考试前一天的晚上,我的体温升到了摄氏40度。我不敢去找校医看病,而去发电厂的路我是再也走不动了。寝室里乱哄哄的,弥漫着汗臭和麦乳精的气味,考生的父母们正在给他们的儿子做最后的战前动员。我看见邻床的一个考生,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像个拳击手那样向空中挥动着拳头,嘴里念念有词:拼了,拼了……

我知道自己明天上不了考场了。我的意志坍塌了。我忽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让我去学艺的那个木匠师傅。我不再憎恶他了。当个木匠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不想上考场了,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断掉了。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罗主任来到了我的床边,他把校医也叫来了。他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他说自古无场外的举人……我说让举人见鬼去吧,反正我是不考啦。

“这可不能由你说了算,”罗主任严厉地说,“你的父母不在身边,现在得听我的。如果你明天上午仍然高烧不退,我也不会逼你……”

他让校医给我往静脉里推射了一针葡萄糖,又让人将我架到他的家中,逼着我当他面喝下三大碗稀粥。

现在,我已无法回忆起这个夜晚是如何度过的,第二天早上我又是如何走进考场的。我只记得,当我从考场回到学校,罗主任正在门前生煤球炉,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对我说:“如果你想放弃高考,现在仍然来得及。”

随后,我们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