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阿格拉(第2/3页)

不过,我们的旅游车离开市中心还不到十分钟,一切都迥然不同。城市的大街上居然没有安装路灯,使得我们无法真正看清周围的喧闹究竟源于何处。很快,司机再次迷了路。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印度有名的希克里城堡,距离阿格拉约四十公里。艾伦曾在城堡附近的乡村里居住多年,为他的长篇小说收集材料。在他的心目中,希克里的玄妙丝毫不亚于闻名世界的泰姬陵。那一天,正逢印度的黄道吉日,不时有婚礼的花车在乡间公路上疾驰而过,歌声与欢笑不绝于耳。我们的旅馆看上去更像一个遁世者静修的寺院,令人联想到它或许就是希克里“幽灵之城”的一个部分。赤沙石砌成的客房围出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院里院外树木繁茂,透出满天的繁星。遗憾的是旅馆不时停电,而且窗户没有安装玻璃,无法阻隔窗外婚庆的喧闹,也无法抵御蚊子的袭击。

正当北岛向我们派发防蚊贴的时候,“印度通”兼“蚊子专家”西川过来宽慰我们说:从斯里兰卡飞来的长脚虎蚊还在途中,尚未抵达阿格拉。眼前的这些蚊子不过是当地的土产,温顺而虚弱,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非但不咬人,甚至都不怎么叫唤。据翟永明说,她几乎一个晚上没睡着,婚庆的歌声仿佛令她置身旷野。我因为有了新德里印度中心的前期训练,歌声已成了催眠曲,自然百虑顿消,一觉睡得甜黑,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欧阳江河的脚步声惊醒。

他在屋外撵着两只美丽的孔雀,狂奔疾走,一时展眼无踪。

这一天,我们在印度作家朋友的陪同下,被安排游览希克里城堡和泰姬陵。

相传在十六世纪中叶,莫卧儿王朝的统治者阿克巴里,因祈子得福,决定在这里兴建城市,以纪念圣者谢赫·沙利姆被应验的预言。一五七一年阿克巴里将国都由阿格拉迁来,至一五八五年整个城市废弃不用,前后只有短短的十四年时间(堪称世界上最短命的都城之一),而它做为一座空城的历史,迄今却已持续了三百多年。缺水据说是唯一的原因。

小说家艾伦带领我们来到了皇宫的西北角,查看岩石高原下干涸的河道,取水和蓄水的复杂装置,以及像血管一样蜿蜒曲折的水道。这些脆弱的给水线与城池的宏伟壮丽同样让人惊心动魄,使得那些富丽堂皇的星期五清真寺、圣庙、土耳其苏丹宫、内宅和花园变得虚幻而弱不禁风。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容易理解艾伦的忧伤。沙上筑城的危机在城市建造之初即显露无遗。建筑的坚固和精美喻示着时间的永恒,而废弃作为一种相反的力量也在一刻不停地提醒着那些建造者和设计师。其中的潜台词也许是:建造的目的之一就是废弃,而永恒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另一种说法。建造意味着对废弃的平静接受,也象征着对虚无的克服。正是这种复杂的纠缠造就了希克里城堡的惊世之美。站在城堡的顶端俯瞰整座城市,它犹如一个巨大的日晷,雄踞于沙原之上,法塔赫布尔希克里,这座胜利之城不仅见证了阿克巴里远征西印度的凯旋,也蕴藏着时间的所有奥秘。

而于一六三三年开始兴建的泰姬陵,在我看来,与希克里城堡具有完全相同的性质,只不过前者的辉煌与美丽更加动人心魄。它的构思与设计体现了伊斯兰建筑宏伟与精美,肃穆与典雅,重与轻,有限与无限的完美统一。一走进陵园,我们会同时看到两个泰姬陵:一个矗立于远处,另一个倒映在清澈的水道的波光之中。水道两旁的果树和松树则分别象征着生命与死亡。

整个建筑群用纯白的大理石砌成,四周矗立着四十米高的圆塔,内有五十层楼梯,专攻穆斯林阿訇登高朗诵经文。完全对称型的建筑布局使得整个陵墓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看完全一样,陵墓的拱门上刻着半部《古兰经》。数不清的翡翠、玛瑙、水晶、珊瑚和孔雀石在大理石上镶嵌出精美的茉莉花图案。据说陵墓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中形貌与色彩一直在发生奇妙的变化,而最美的时刻正是月圆之夜。作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建筑之一,泰姬陵更像是一部哲人之书,而它的主题同样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