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新伤旧创(第2/4页)

在她椅子旁边的仍然是达特尔小姐。从她那黑眼睛停在我身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已看出我是来报坏消息的。那道伤痕立刻凸了出来。她朝椅子后面退了一步,免得斯梯福兹夫人看见了她的脸;同时,她用那种从不回避、从不游疑的锋利目光打量我。

“看见你服丧,我很难过,先生。”斯梯福兹夫人说道。

“我不幸成了鳏夫。”我说道。

“你太年轻了,这样的重大损失于你太难承受了,”她接下去说道,”我听了很感到悲痛。我听了十分悲痛。我希望时间会对你有好处。”

“我希望,”我看着她说道,“时间会对我们大家有好处呢。亲爱的斯梯福兹夫人,我们在最沉重的不幸中必须信赖这一点了。”

我那诚恳的态度,我眼中的眼水,都使她感到吃惊。她的整个思想过程似乎要中止,要改变。

我用力控制我的声音,轻轻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我的声音颤抖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地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两三遍。然后,她勉强镇静着自己对我说道:“我儿子病了。”

“病势极重。”

“你见过他吗?”

“我见过了。”

“你们和好了吗?”

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她把头稍稍朝身边的萝莎·达特尔站的地方偏去。就在这时,我用嘴唇的动作告诉萝莎道:“死了!”

为了不使斯梯福兹夫人往后看,而且看出她显然还没有任何准备要知道这事,我忙马上接住她的目光。可我已看到萝莎·达特尔怀着绝望和恐怖而失控地把双手伸向空中,然后一下捂住了脸。

那位漂亮的夫人——那么和他相像,哦,那么和他相像!——用呆呆的目光看着我,用手支住前额。我劝她平静,准备忍受我不得不告知的事;不过,我应当劝她哭,因为她像一尊石像一样坐在那里。

“我上次来这儿时,”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达特尔小姐告诉我,说他到处航行。前天晚上的海上是十分可怕的。如果他那天晚上在海上,临近一个危险的港口,像我所听到的,如果我见到的那条船真是他——”

“萝莎!”斯梯福兹夫人说道,“到我这儿来!”

她来了,可是并不怀着同情或意欲安慰。当她和他母亲面面相对时,她的眼睛发出火一样的光,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

“喏,”她说道,“你的骄傲得到满足了吧,你这个疯女人?现在,他向你赎了罪了——用他的生命!你听到了吗?——他的生命呀!”

斯梯福兹夫人僵直地陷在坐位上,睁大眼看着她。除了发出一声呻吟,她没吭一声。

“唉!”萝莎激动地捶胸叫道,“看看我吧!呻吟,叹气,看看我!看这里!”她拍着那道伤痕,“看你那死去的儿子的手迹吧!”

那位母亲时时发出的呻吟直刺我心。始终那样。始终含混,始终不流畅。始终伴着头部软弱的动作,脸上却没变化。始终从僵硬的唇和紧闭的牙缝中挤出,似乎牙关已锁,面部痛得麻木了。

“你记得他什么时候干下的吗?”她往下说道,“你记得由于继承了你的天性,由于你为他骄傲而给他的娇惯纵容,他是什么时候干的,使我一生都毁了容吗?看着我,我到死都带着他极其冷酷的痕迹;为你把他弄成这样去呻吟,去叹息吧!”

“达特尔小姐,”我劝她道,“看上帝份上——”“我就是要说!”她把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对着我说道,“你别出声!看着我,我说,那个自以为是而又虚伪的儿子的自以为是的母亲!为你养育了他而呻吟吧!为你纵容了他而呻吟吧!为了失去了他而呻吟吧!为我失去了他而呻吟吧!”

她握起拳头,瘦削的身子整个颤抖着,好像她的激情正把她一寸一寸地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