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花与少年

老楼的混乱还在继续,保安室里,牛忠贵他用苍老如枯树皮的手指拉起衣角,擦拭着眼眶:“是我……是我打电话给裴慎。”

黎纵漠然道:“为什么?”

“因为……”牛忠贵哽咽起来,刚擦干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因为他要是再不来……温遥就要死了。”

这是句话压在他心里太久了,这脱口而出之后随即而来的就是心理防御的崩塌。牛忠贵一个花甲老人,捂着脸肩膀不断颤抖,被岁月压弯的脊梁像是再也直不起来。

老人的呜咽声像卡带的旧收音机,黎纵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他断断续续地把那个令人震惊的故事,原原本本地陈述一遍。

“这件事…要从京西善建的律师来我们小区那天说起。”牛忠贵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5月初,一个姓乔的律师找到了我们,向我们提出了拆迁……我们高兴坏了,我们那个房子都破烂成那样了,我们……我们着了道了,我们不知道土地不能卖啊!”

牛忠贵痛悔不已地拍着大腿,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些语无伦次:“沈律师他说京西善建快垮了,只要拿回拆迁签字的那张纸…还有那个土地合同,只要拿回来就会没事的啊!我们死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们对不起温遥……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牛忠贵的悔意在他的哽咽中显露无疑,但这一切似乎早已没了意义,温遥的生命已经逝去,而他也似乎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才会这般痛哭流涕。

牛忠贵原本以为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在和盘托出的这一刻回溯了时光,他掩面痛哭,在短暂的黑暗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五月初的那天清晨,阳光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暖洒进老楼,保安室桌上的收音机播报着晨间新闻,温遥清瘦的身影按时按点地穿行在两栋单元楼之间。

那是温遥每天晨起上学前必须做完的一件事——老楼有十六位独居老人,因为担心年迈的爷爷婆婆独自在家发生意外,温遥每天早晨都会挨家挨户敲开他们的家门,确认他们平安地迎来了新的一天才安心地去学校上课,在经过大门口时,他总会在保安室门口停下来,接过从窗口递出来的两颗水煮蛋,笑着说一句:“早上好啊牛大爷!”

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固定的模板,从温遥住进来就一直如此,日复一日。

温遥爱笑,只要是有人看着他,他脸上永远都挂着清澈灿烂的笑容。起初大家知道他是“没人要的孩子”的时候都挺心疼他,也许是处于留守老人的好善心,老人们都很照顾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阳光善良的小伙子,一来二去也就亲近起来。

开朗体贴的温遥很快成了“大家的孩子”,哪家的老人生病了,哪家用的危险液化气,哪家的的老人腿脚不方便…等等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们都喜欢这个善良的年轻人,温遥的大学生涯是吃着“百家饭”过来的,学业上又有何家夫妇的资助,回到老楼每家每户都有他的热饭热菜,温遥常说:“我不是没有家,对我好的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世上有好多人对我好,所以我有好多个家。”

温遥总是被大家说成“可怜的孩子”,但他并觉得自己可怜,他又很多对他好的“家人”,还有院子里那些黏着他的那些小猫,他觉得这些都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他暗暗决定,哪怕自己出身不好也要努力活成发光的样子。

就在他不断努力的过程中,他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裴慎。

那年春天,市音乐厅要被改建成体育中心,在最后一场闭幕演出时,温遥在台上演奏,裴慎在台下凝望。

那天的阳光明媚、恣意,从音乐厅透明的穹顶倾泄而下的朝霞落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上,游走在琴键上的指尖,奏出了一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