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865年10月22日星期天,最新一期的《波士顿晚报》头版刊登了一则悬赏一万块的启事。结果,大街上一片混乱,各式叮当响的马车纷纷停到报摊跟前,大家争相购买报纸。

希利寡妇特意发了一封电报给库尔茨局长,简略地透露了她的计划。她在电报中警告库尔茨,她正在给波士顿的五家报社写信,她要详细披露她丈夫之死的实情,她要公布为捉拿凶手提供线索者的赏金。

希利夫人设想的下一步计划是要使坏人受惩罚并翻然悔悟。她觉得最快意的莫过于把凶手押到加洛堂,但不用绞死他,而是剥掉他的衣服,放火烧他,烧一阵子后,准许他扑灭(当然这是做不到的)身上的火焰。这些想法令她既兴奋又惊骇,还可以使她分心不去想她丈夫,减轻她对他的离弃而产生的越来越强烈的憎恨。

她的手上绑着拳击手套,这是为了防止她抓烂自己的皮肤而不得已采取的法子。现在她发起狂来已经是家常便饭,身上的抓痕到处都是,连衣服都遮不住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她不可能知道猝变骤起的那几天里的骇人场面。秋热正盛,大法官希利迟缓地连声咕哝着“陪审团的各位先生……”,数百条饥饿的蛆经由伤口钻进了他的大脑中不住跳动的海绵体。苍蝇在他体内繁殖,每一只都产下了数百只食肉的幼虫。大法官试图抬起手来,这才发现胳膊不能动了,他动了动脚趾,却以为是腿在动弹。过了一会儿,连说话也语无伦次了。“各位先生的陪审员……”,他听得出这话说得不通,可是身不由己。那些东西正在吞噬掌管句法的脑部组织,这一部分吃起来滋味并不好,可它们需要食物。那四天里,他偶尔会短暂恢复知觉,感觉得到剧烈的痛苦。他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而且巴不得自己快点再次死掉。“蝴蝶和最后的床……”他凝视着飘扬在身体上方的破旗子,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奇怪。

坎布里奇一神派第二教堂。傍晚,塔尔波特牧师离开后,司事一直在把教堂本周发生的大小事情记录到教堂日志上。当天上午,塔尔波特做了一次饶有兴味的布道。布道结束后,他在教堂里逗留了片刻,惬意地听了一会儿教堂执事热情洋溢的评论。后来,塔尔波特请格雷格司事打开教堂翼廊尽头那扇沉重的石门,司事眉头一皱,有点不大情愿。

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司事就听到了越来越响亮的喊叫声。喊叫声听上去飘飘忽忽,但无疑是从教堂某处发出来的。格雷格司事思索良久,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在石门上细听。喊叫声消失了,但从回音来判断,它发自门后的茔窟!司事从挂在腰间碰得叮当作响的一大串钥匙中挑出一把,像刚才为塔尔波特开门那样,打开了石门上的锁,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墓室走去。

格雷格越来越没有勇气,油灯似乎也有些胆怯了,光亮越来越暗。司事一口气已经憋了好久,现在他得喘口气。他一呼气,眼前就雾蒙蒙的一团,雾气又凝结在他的胡须上。坎布里奇现在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可第二教堂的地下墓室里已经冷得像是严冬了。

“有人吗?你是不是故意……”墓室里黑乎乎的,司事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赶紧闭上了嘴巴。他发现沿着墓室边缘撒着白色的小圆点。他跟着小圆点前进,到了小圆点密集的地方,他弯下腰正准备检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听见前上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噼啪声。一股比这墓室里的气味还要难闻的恶臭飘了过来。

司事用帽子捂住嘴巴,沿着阴森森的石板砌成的拱道继续朝前走,两旁是一排排摆放在泥土地面上的棺材。肥硕的老鼠在墙壁上东奔西窜。一闪一闪的光亮,但不是他的油灯发出来的,照亮了他前面的路,燃烧时的噼啪声还在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