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大清早,二等兵威廉斯就去了马厩。太阳尚未升起,天色暗淡,空气寒冷。潮湿的地上覆盖着薄雾,宛如条条乳白的丝带,天空一片银灰色。去马厩的路上经过一处峭壁,从那里凭眺保护区可一览而尽。树林充满了秋天的色彩,火红和黄色点缀在墨绿色的松树之间,好似一幅泼墨风景画。威廉斯漫步在铺满树叶的林间小路上,时而驻足不动,像是在凝听远方的呼唤。他那晒黑的皮肤被清晨冷空气吹得发红,唇上还有早餐喝的牛奶留下的白色奶印。他这样悠闲地走走停停,走到马厩时,太阳刚升上天空。

马厩里仍然昏暗无光,空无一人。屋内密不通风,暖烘烘的,有股酸甜的气味。士兵走过畜栏时,听到马儿平缓的呼吸声,一种困倦欲睡的鼻声和马嘶声,一双双沉默发光的眼睛都转向他。这个年轻的士兵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他的双手即刻沾满了温热粘粘的唾液。他走进一头小母马的畜栏里,它快生小马驹了。他抚摸着它的大肚子,双臂搂着它的脖子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把骡子放出去,圈进围栏。马厩里不是只有他和牲口独处——没多久其他人也都到位了。周六是这里忙碌的日子,上午有为驻地儿童和妇女们举办的骑马培训课程。不一会儿这里变得嘈杂起来,随着喧闹的人声和咚咚的脚步声,畜栏里的马儿也开始烦躁不安。

彭德顿太太是今早第一批到来的骑手之一。像平常一样,陪她来的还有兰登少校,但彭德顿上尉也一起来了,这倒有些反常,因为他习惯在傍晚独自骑马。他们三人坐在围场的栅栏上,等着他们的坐骑备上马鞍。二等兵威廉斯把“火鸟”先牵了出来。上尉的妻子在头一天抱怨的这匹马受伤的事,实为太过夸张,不过是马的左前腿有一处轻微擦伤,已经涂上碘酒了。来到室外,在耀眼的阳光下马紧张地撑圆了鼻孔,扭动着长脖子四处看。它的皮毛梳理得光滑如缎,马鬃在阳光下显得浓密油亮。

作为良种马,乍一看这匹高头大马过于膘肥体壮。它腰背滚圆,四肢粗壮,但它动起来那恣意洒脱的风姿令人倾倒。在卡姆登[12]赛马会上,它曾一度超过了自己伟大的冠军父亲。彭德顿太太骑上马后,它两次后腿直立,欲挣脱冲上跑马道。接着又咬紧嚼子,脖颈弓起,尾巴高举,狂暴地一个横向跨步,口鼻喷着白沫。在这场马与骑手较量的过程中,彭德顿太太放声大笑,兴奋不已地对“火鸟”说:“你这个可爱的老家伙!”较量突然终止,就像突然开始一样。说真的,这种无定性的打闹每天早晨都会上演,也就不能称其为真正的较量。马儿初来乍到时才两岁,尚未接受驯化,那可是够动真格的。有两次彭德顿太太被摔得不轻,还有一次她骑马回来时,士兵们看到她下嘴唇咬破了,毛衣和衬衫上都是血迹。

然而,现在这短暂平凡的较量呈现出戏剧化、表演性色彩——是为自己和观众娱乐而上演的一出诙谐哑剧。即使嘴上泛着白沫,马儿也不忘保持它那豪放不羁的魅力,仿佛知道有观众在欣赏。较量结束后,它站着一动也不动,只是叹了口气,大有年轻丈夫让步于泼辣爱妻而笑叹耸肩的风度。抛开这些表演性叛逆不说,如今这马儿可谓是训练有素。

马厩的士兵们给所有常来骑马的人都起了绰号,他们私下聊天时以此相称。兰登少校叫“水牛”,是因为骑在马鞍上时,他巨大阔厚的双肩下沉,脑袋耷拉着。少校是一名出色的骑手,还是年轻的中尉时,他就在马球场上头角峥嵘。然而,彭德顿上尉压根不善骑马,尽管他本人还没认清这一点。他僵直地端坐在马上,与马术教练指点的位置丝毫不差。倘若他能从身后看到自己骑马的姿势,或许他根本不想骑马了。他的臀部摊在马鞍上,松软地颤动,为此,士兵们都叫他“扭臀上尉”。彭德顿太太,大家直呼她“夫人”,可见她在马厩深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