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2/3页)

星光闪耀的车队向前行驶,一边喊着“嚯—嚯!”声——一种宣告巴库司节开幕的欢快呐喊声——一边穿过滚滚浓烟和重重人体火炬,沿着最宽阔的干道奔驰。恺撒驾驶的速度慢如蜗牛;车内,随侍在他左右的是基隆和提盖里努斯,他打算拿那个老希腊人的恐慌来给自己寻开心。他看起来身形巨硕,正一边欣赏着燃烧着的人体,支愣着耳朵听闻叫喊声和喝彩声,一边眨巴着浮肿的双眼。他高高站在自己的镀金赛车上,被望不到边的,弓身拜见的人潮所包围。他还戴着一顶赛车冠军的金冠,像一个可怕的巨人那样,居高临下地面对他的朝廷和群众。他那粗壮多肉的胳膊高高举起,拽着缰绳,就仿若是抬起来祝福他们似的。一抹微笑掠过他的脸庞和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眸,他的现身如同把光芒洒向他们的太阳,或者,一个位高权重的可怕神祗。

他隔一会儿停一停,好更清楚地观察胸脯在火焰中皱缩的妙龄少女,或是观察一个幼儿扭曲的面孔,然后他继续前行,领着跟在他后面的那支疯狂嚣张的车队。时不时地,他或是威武庄严地对百姓们屈身致意,或是向后仰靠,拉着镀金的缰绳,和提盖里努斯聊天。最后,他把车停在了两条干道交叉口的喷泉旁边,他从马车上走下来,示意他的追随者们聚拢到他的身边,和百姓们打达成一片。

叫喊声震耳欲聋。欢迎他的掌声响起。喝醉的狂欢者、仙女、元老、达官贵人、祭司、农牧神、森林神和禁卫军卫兵们立刻将他围拢起来,形成一个癫狂错乱,兴高采烈的圈子;他和提盖里努斯从一边绕着喷泉走,基隆则从另一边走。喷泉周边点着几十个人体火炬,尼禄在他们每个人面前驻足歇脚,或是对这些蒙冤者品头论足,或是对那个脸上现出绝望至极神情的希腊人冷嘲热讽。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扎着香桃木枝条和藤蔓植物的高高桅杆前。火苗不过才刚刚舔上那个蒙冤者的膝盖,不过,由于被青绿的枝条冒出来的烟雾遮挡,他的脸一开始没有露出来。然而,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缕夜间新刮起的微风将烟雾吹散,露出了一位老者的脑袋,那人有着一把垂到胸前的白胡子。

基隆似乎皱巴蜷缩成了一个受了伤的爬虫。他的嘴巴张着,发出乌鸦叫似的嘶鸣,语气与其说是人的声音,不如说是野兽的声音。

“格劳库斯!”他嘶叫出声。“格劳库斯!”

格劳库斯从熊熊燃烧的木桩上垂眼看他。他还活着。痛苦浮现在他的面庞上,他使劲儿朝前抻,仿佛是要再最后久久地看看他的迫害者——那个出卖了他,抢走他的妻子和孩子,派人刺杀他,而当这一切都被以基督的名义宽恕之后,又再一次地把他交到压迫者的手里的人——最后一眼。从没有人被冤枉得有他这么厉害。从没有人在另一个人手里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而现在,这个蒙冤者正在一根涂有沥青的木桩子上燃烧,而他的迫害者却站在木桩下。

格劳库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基隆的脸。烟雾时不时地遮住他的眼睛,但是每次微风把烟雾吹散,基隆都能看到那两只眼睛在盯着他。他跳起来,尝试着跑走,但是却跑不动。他的双腿突然僵死了一般。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着超人的力量扼住了他,把他定在了这根火柱前,动弹不得。他变成了石头,害怕得僵住不动。他感觉到——他所能具有的全部感觉是——他的内心有什么在爆发,在撕扯,在退却;有什么东西在涌出,在洒落,在倾泻。他知道,他再也受不了他身边更多的流血和折磨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在终结,在这个夜晚里,有关他的一切都在随着恺撒,朝廷和所有聚集的百姓消失。他蜷缩在一个无边无际,惊恐万分的黑暗中央,在黑暗中,他只看得见这双殉道者的双眼,这双召唤他接受审判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