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转机(第4/8页)

天还没黑,路上已亮起了街灯,点点红光交映,可以清楚看见一家家赌坊青楼,生意络绎不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街道的另一面,没有灯光,茅屋鸽笼般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狭窄的小路上污水横流,许多孩子光着脚跑来跑去,更有裸着上身的粗狂大汉三五成群的行走其中,看见孩子和狗就踢一脚,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朱家铺子就像一道门,分开了两个世界。

倚在窗边的颐非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世界,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如置身炉上,裹着冰雪一起炖。

偶尔回头看一眼榻上的秋姜,秋姜已睡着了。

她的话却再次回响在耳边:“这样的风气,是多少年熏化而成的?而你将来,又要用多少年,才能驱散?”

他不知道。

甚至在此次回程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感,令他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很少的一点想法,做起来很难很难。但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仿佛无论耗上多少年,都可以忍受。

——只要有你同行。

颐非想到这里时,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母亲在海上,依旧不肯回到陆地上来。于是他站在岸旁,对她道:“我用雪填平这肮脏之地,待春归之际,草木复生,以碧树红花为道,再接您归来。”

然后,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大雪遮住万物,天地一片酷寒。他行走其中,只觉又冷又累,放眼望去,满目苍茫,找不到路,也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秋姜。

秋姜穿着白衣,本应该跟雪景融为一体,可她的头发和眼睛是那么黑,那么鲜明地出现了他眼中。

于是他大喜,挥手叫她:“秋姜——秋姜——”

秋姜没有反应,行色匆匆,走的很快。

他想起来,对了,她不叫秋姜。

于是他又喊:“七儿——七儿——”

可她还是没有反应。眼看她的黑发越走越远,他由欢喜变成了慌乱,连忙追上去:“玛瑙?玛瑙?谢柳?谢柳?阿秋?阿秋?江江?江江——”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秋姜全都没有反应,再然后,她就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中。

雪水从鞋底一直渗进来,濡湿他的脚,寒气一个劲地往上爬,像藤蔓般将他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忽然意识到——他不知道她是谁。

颐非一下子睁开眼睛,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醒了?”一个声音在身侧悠悠响起,颐非扭头,就看见桔黄色的烛火上,一双手正在烤针。

银针细长,那双手白净灵巧骨节分明。

颐非不由得笑了,熟稔地招呼道:“又见面啦。”

这个正在秋姜榻旁为她针灸的人,正是东璧侯江晚衣。去年他曾作为璧国的使臣来为父王贺寿,结果颐殊贪他秀雅,半夜找他私会,被他断然拒绝。颐殊大怒,反诬陷他跟父王的宠妃罗紫有染,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不知是不是那次程国之行让他非常抵触,他回璧国不久就辞官致仕远离朝堂,继续游走四方看病救人。

颐非去年见他,便觉此人像棉花,温吞柔软,洁白无瑕。看似可以随意捏搓,但不改其质。

此刻再见,他虽憔悴了许多,面含风霜,但神色坚定,就像棉花被揉成小球,有了密实的轮廓。

他平生见过妙人无数,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凡尘俗物,唯独此人超凡脱俗,像个谪仙。

颐非将目光转向榻上的秋姜,梦境中那种焦虑紧迫的感觉似还残留在心间,烛影摇曳,令得秋姜的脸看上去很不真实。

她……到底是谁?

“她的伤如何?”

“还好。”

“还好是多好?”

“伤势虽重,但她底子好,又意志坚定。静心休养半年便能康复。”江晚衣说着收起银针,起身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