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第3/4页)

真正惹恼我的是他不在乎他们要去干什么,却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显然,他没有遇见过约瑟夫那样的人。

我不敢去超市。我想起帮妈妈推着购物车到处逛,挠着莉莉的小脚和小手、不让她哭闹的情景。我回忆起面包展示柜里刚出炉的甜甜圈浓浓的味道,那时妈妈让我给每人挑一个作为第二天的早餐。

我想象着甜甜圈的样子:蛋糕甜甜圈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糖屑,夹馅甜甜圈裹着巧克力酥皮。那个女人注意到我,“需要帮忙吗?”她问。我的脚情不自禁地后退,她过马路,走到我身边。她棕色的眼睛水汪汪的,有眼袋,显得很疲惫,头发不够光滑,好像还没来得及洗澡。“亲爱的,你是迷路了吗?”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贴在窗户上的绿色的三叶草,我们从来不用三叶草。报箱上的黑体字:布里奇曼。一只狗趴在前窗上狂叫,像德国牧羊犬一样大,它的头从窗帘的花边里钻出来,而我家没有。小门廊里摆着一把木摇椅,一个小侏儒举着一个欢迎牌。丑陋的噘着嘴的男孩,或者是那个稍大一点儿的从车里出来想看他们的妈妈在和谁说话。他过来,我转身就跑。这时她又问了一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不是我的家。

现实从我的肺里切断了呼吸,我上气不接下气。我在峡谷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跑过停在路边的汽车,跑过圈着篱笆墙的院落,跑过报箱和斑驳陆离的草地,碎石子在我的脚下跳跃。世界在飞速地旋转。我抄近路跑过草坪,以防开着红色丰田的女人布里奇曼夫人追踪。我被一块大圆石绊倒了,摔在一个陌生人铺在后院的木板上。我的膝盖湿了,糊着融化的雪泥巴。箱子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掉进浸水的草坪上,书和钱沾着雪。我忙不迭地开始收拾,把我的家当装回箱子里,然后使劲地扣好箱子。

我没有马上发现它。事实上,我差点错过它。我站起来,祈祷没人在后窗看见我,突然有个东西——在本来就白的雪地里闪光——晃到了我的眼睛,我走过去,捡起来。啊,我的手里是妈妈的照片,就是几年前约瑟夫强迫我撕成碎片的那张。那张约瑟夫让我走下奥马哈家的台阶扔进垃圾桶的照片。我记得那天,马修和艾萨克坐在桌子旁看着我,看着我把妈妈的照片扔进垃圾桶,看着我上楼,按照约瑟夫的命令去祈祷,乞求上帝的宽恕。

马修不但从垃圾桶里捡回这些碎片,还像做拼图游戏一样把它们拼好了。照片的背面有千百万条大小不一的胶带,照片又厚又硬。白色、参差不齐的接缝划过妈妈漂亮的脸庞、黑色的长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睛。我把妈妈捧在手心里,她穿着橄榄绿色的裙子——僧袍,妈妈总是这么叫它。船领、短袖都被约瑟夫恶毒的手撕开了。

这么多年,马修把它捡回之后藏在哪儿了?

为什么他一直不给我呢?

当然,我知道为什么。他怕约瑟夫看见。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妈妈了。在我的记忆里,黑色的头发已经褪色,蓝色的眼睛已经暗淡,像是兑了水的汽水。她的微笑变小了,我偶尔想起来的就是她在爸爸回家的日子涂的鲜红的口红。但是,现在,她在我的眼前:乌黑的秀发和湛蓝的眼睛,浆果般光亮的嘴唇。她在笑。我听见了她的笑声,从照片里发出的笑声。我第一眼看见这张照片之后,接着就看见妈妈从我的手里抢走照相机,对着我拍了一张,然后我们去西夫韦冲出整卷的照片。我们分别收起对方的照片,这样即使我们不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分开。她在我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红色唇印,我对着旧蓝鸟的后视镜看着这个吻痕,不愿意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