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2/5页)

我突然想起卧室里的电视,太吵了。真人秀节目插播的广告正在扯着嗓子连哄带骗地推销某种桉树叶味的衣物柔顺剂。我被激怒了:声音太吵,该死的广告!我诅咒电视台,诅咒网络,诅咒桉树叶味的衣物柔顺剂,我永远也不会买。我大步走进卧室,气愤地按下开关,也许是太使劲了,电视在柜子上向后滑了一点儿蹭到墙上。我身后的大双人床上,佐伊盖着马特拉斯被子翻了一个身,即便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

她哼哼了一声。

我的心像擂鼓一样咚咚地跳,我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无能为力,在崩溃的边缘。我站在那里,在卧室里,盯着空白的电视屏幕。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双腿颤抖,就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就像玻璃水在脏玻璃上流淌一样,黑暗蒙上我的眼。我摸黑挪进浴室,坐在浴缸沿上,把头埋在双腿间,让血液重回大脑。

我摸索着拧开水龙头,让水一直哗哗地流,这样如果佐伊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就不会听见我的哭声。

视觉恢复的时候,我看见墙上复古的红色金丝鸟挂钩。还有一个笨手笨脚地修补过的洞,是克里斯钉挂钩的时候砸歪了留下的纪念。

挂钩是我和詹妮弗六七年前在凯恩的跳蚤市场里买的。有几年休假的时候我们常去逛街,最近也要去离城六十多公里的查尔斯街。我和詹妮弗走马观花地欣赏那些我们不需要的古董和收藏品,佐伊和泰勒则安安静静地坐在红色的小车里吃热狗和爆米花,心满意足。

挂钩,空着。

我摸了一下脖子,也空荡荡的。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链子——套着父亲那枚内圈刻着“永远的开始”的结婚戒指的金项链——挂在金丝鸟上,在我离开去和佐伊道晚安,亲吻她的额头之前,它还在。然后我离开卧室,回厨房去清洗堆在冰冷的灶台上的锅碗瓢盆。接着我把臭烘烘的垃圾袋扔到楼下的垃圾站。最后我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敲击键盘,徒劳地等待露比苏醒。

她拿走了我父亲的结婚戒指。

突然,我感觉他又死了,我的父亲又死了一回。我感应到那天早上妈妈从克利夫兰的家里打来的电话。爸爸已经病了好几个月,我早该做好心理准备,他要死了。但是,当这句话从妈妈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悲伤,反倒像是说个通知一样,而我完全傻了。一连好几个星期,我坚持认为是他们搞错了,是我没听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我出席了葬礼,我看见一个和我父亲很像的人——但是他冰冷而且像橡胶,表情柔和却很怪异——被埋进地下。我,像个称职的女儿该做的那样,在棺材上放下玫瑰花,因为妈妈结婚的时候捧的就是玫瑰花,淡紫色的玫瑰花。

虽然,我内心坚信里面的那个人不是我爸爸。

我每天给他打电话,给我爸爸打电话,他不接电话,我着急担心。每次都是妈妈接,她用最温柔和蔼的声音说:“海蒂,亲爱的,你不能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可是我停不下来,她建议我和克里斯去见见什么人,见见能帮助我度过悲伤的人。我拒绝了。

我拒绝见什么人——心理咨询师、精神病专家——妇产科大夫杀死朱丽叶,摘掉我的子宫以后也这样建议。

纽约时间快十点了。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克里斯打电话,我要告诉他杨柳偷了我的东西,但是电话响来响去就是没人接听。

过了十分钟,我再拨。我知道他是夜猫子,肯定还没睡觉,一定还在奋笔疾书地赶写他提过的募股说明书。

他说过的。

还是没有应答,我发了一条短信:回电话,尽快。然后我继续空等了二十分钟,也许更长。

我开始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