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去(第3/6页)

从百号的大作到数号的小作,许多画框在考虑了相互间平衡的基础上陈列在墙上。包括最早的素描和写生在内,几乎所有的一成作品都收集在这个馆内。至于无法挂在墙上的作品就全部收纳在位于主馆内的保管室里。

“这恐怕不能一概说成罪过吧!”三田村双手叉腰,四下环顾着周围说。

“哦,为什么呢?”

“对于优秀的艺术品应该向更多的人公开,这一普遍的共识,我是难以苟同的。” 三田村苍白的脸上做出冷笑的表情,斜眼望着粗大的美术商,“我一直觉得把毕加索这些人的画尊为‘人类的共同财产’,这种评价方法本身就是荒谬的。所谓公共的评价只不过是产生幻想的装置而已。我在想如果一百个人去看毕加索的画,其中到底有几个人能从中发现纯粹的美呢?”

“这是强词夺理!”

“当然,我也知道这种议论非常孩子气,等于是无知的戏言,但我只是个外科医生,既不是美术评论家也不是社会学者。难懂的东西就略去不说了,但如果说看了一成大师这里的作品后,能产生和我同样感受的人,在这世界上有五万人的话,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无法相信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能够产生、理解现在我看到这些画时的感受。”

“哦!”大石露出一副对外科医生能言善辩的口才表示敬畏的表情说,“也就是说,你对于自己成为‘被选中’的对象非常满意了。”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说是吧。”

“所以,三田村君,进一步说,对于纪一独占这些画,你是不是也想有所动作啊?”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收到我自己身边,那是不言而喻了。”

“而且,你也想自己独占这些画?”

“是的。不过,大石君,难道你,还有教授就不想吗?”

“这个嘛……”

(当然想。)

在落后一步的地方,听着他们谈话的森滋彦正了正头上的眼镜。

(也就是说,我们所期望的,无非是代替藤沼纪一来“独占”在这里的一成的作品而已。)

森滋彦也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就像三田村所说的那样,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认为自己是能够真正理解藤沼一成的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本来,人只有在自己生存的社会中所谓“文化”氛围的束缚下,才能感知和思考。比如“艺术性”、“美”的概念也无疑受到“文化”的束缚——不,自己使用的语言本身也不过是“文化”的一部分而已。这样一来,如果把某个艺术作品限定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理解的对象,这与其说是狂妄自大,倒不如说是正像刚才三田村所说的那样“等于无知的戏言”更为合适。可是……

(可是,比如说这幅风景画。)

森滋彦眺望着挂在圆形小厅深处的百号大的油画,一眼看去就是一幅奇妙的画。

102.2cm x 112.2cm的画布上,从右上到左下有一条斜着流过的“河流”(或者也可以看做是粗壮的树干),在它那渗着淡青色的水流中,浮着三个椭圆形的“窗户”,在各个窗户内用细致的笔法描绘了毫无关联的三个客体。不明来历的黑色动物群、华丽的帆船,以及鲜艳的石蒜花……

把这个作为“风景”来欣赏时,森滋彦的心中不禁生起莫名的感慨,而且这种感慨总是让他丧失了作为美术史研究者的“眼睛”。关于一成的作品,即使读了父亲森文雄写的评论,动员已有的各种知识来进行思考,也无法对这种感慨的内容进行分析。他开始愿意承认,这幅风景是存在于超越近代意义上的所谓“解释”的地方的作品。

这种——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不正好证明了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吗?怎么能让这个感觉也被别人所理解呢?只知道把作品作为买卖工具的大石自不必说了,而用一副明白的口气侃侃而谈的三田村这样的年轻人,也能理解这种感受就更让森滋彦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