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死这件事不可怕,我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了。”(第2/12页)

她独自回了卡隆一次,说不清动机,去了很多地方。小学校里国旗飘扬,书声琅琅,而那条河边,林木葱郁,河上也真的有船,来来往往。

这个遍地殇歌的国度开始迈步了,而她,却还裹在既往的浓雾里。

——退出援非组织时,上司极力挽留,说:“你的履历这么好,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资本。”

她自嘲地笑,一件事可以有那么多张脸,于热雷米他们是财富,于外界是感人的故事,于总统是勋章,于上司是资本,而于她是梦魇。

——心理治疗从来没有起色,梦里一遍遍响起联合国车队离去的车声。早晨起床,掉大把的头发。精神衰弱,选择了压力较小、半自由状态的社评工作,主编看着她的稿件,每每皱眉,说:“小姐,情感要激烈,笔锋要锐利,要直指时弊。你得是斗士,才能带动读者的感情,懂吗?”

她不是斗士,而是畏畏缩缩地蜷在壳里。秘密捂得久了,长成了身上流脓的疮。

——有人建议说爱人和家庭可以帮助人忘记创伤,于是她有了姜珉。姜珉确实填补了她的很多时间,给她讲环保、论文、奖学金,要钻研什么样的课题,讲起来滔滔不绝。她总是从头到尾听完,觉得耳边有声音好过一个人守着黑洞。

这成了后来姜珉求婚时的一个理由:“你从来不嫌我烦,我说什么,你都认真听,从不打断。岑今,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那个树林边的晚上,热雷米把她摁在死人的身上,说:“回到北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她已经没有生活了。

回到旅馆,她坐到床上,打开电视机。

转一个频道,是总统在讲话:“这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我们要抓住各种机遇,吸引投资,快速振兴经济。有发展,才有未来。”

再转一个频道,是游行闹事。警察施放催泪弹,年轻的组织者声嘶力竭地吼:“政府凭什么削减追缉战犯的预算,这是纵容!死了的人就不要公道了吗?就因为那些人逃去了国外,我们就不作为了吗?”

转到最后一个频道,岑今身子一僵。

是热雷米微笑的脸,他脖子上挂着花环,对着广场下簇拥的群众演讲:“我和卡隆人民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我都将尽我所能……”

岑今抓起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

卫来觉得好笑:“不错啊,我还以为他会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表现欲这么强,挺能折腾的。”

岑今说:“战后卡隆以优惠的条件吸引投资,那些拿过勋章的,政府为了感谢他们,头几年几乎是零利润甚至倒贴——热雷米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那你看到电视很生气,就去找他了?”

岑今点头。

“没讨着好吧?”

“你怎么知道?”

卫来笑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喃喃说:“小姑娘,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气之下就上门去理论,能占着什么便宜?”

岑今不说话,过了会儿,帮卫来掖紧身上的盖布,轻声说了句:“早点睡吧。”

身上有伤,加上赶了一天路,卫来很快就睡着了。

但岑今睡不着。她倚着车座,坐了好久。外围有两个刀疤的人放哨,频频回头看她,大概是防她趁夜逃跑。

她是在卡隆的国宾酒店里见到热雷米的。热雷米很谨慎,让人搜了她的身,才准她进屋。

当时热雷米说的话,言犹在耳。

——“岑,我现在是政府的上宾,和多个部门保持着友好关系。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买通的?你呢?如果你现在去告发我,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死在卡隆?”

——“再说了,你是什么角色,还要我提醒你吗?就算你告去了联合国,证据摆出来,对谁不利?你过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