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金风玉露(九)(第2/3页)

手指最后拂过一遍弦,尾声在空山中无限拖长,幽幽然地回响着,弹完一曲的谢珩抬头望着那块昏暗的祠碑,他将已经修好的箜篌放回到谢照墓前,让它能够永远陪伴着他。

徐立春极力收住情绪,对谢珩道:“老丞相既听过这一曲,想必也能此生无憾了。”

谢珩道:“人生岂会无憾,只是都过去了。”

徐立春道:“大公子,我跟随老丞相三十余年,无论这些年来发生多少事,我相信为人父母总是爱过子女的,老丞相也不例外,既然斯人已逝,还望您能不再怨恨他,这也是您对自己的宽解啊。”

谢珩道:“我没有怨恨他,父子一场,缘尽如此,今生也只能这样了。”

徐立春不禁望向谢珩,谢珩的表情平静极了,教人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谢珩说的是实话,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后悔,有的只是无尽怅然,山对面梁淮河水依旧涨涨停停,仿佛在问君能有几多愁。

徐立春道:“前两日,二公子也来看望过老丞相,可惜没能与您遇上,他是来告别的,他看起来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劝他留在金陵,他对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世间的路还有许多,各人走各自的路,将来若有缘重逢,他再同我讲一讲他的新经历。”

谢珩道:“南梁与谢氏皆已成为过去,他能这样想,是一件好事。”

徐立春道:“是啊,我看他眼神坚定,双目如炬,我便知道他看开了,人只要能看得开,前路骤然开阔起来,哪怕是与清风皓月相伴一生,也不会再孤单了。”

谢珩道:“谢家这么多后辈中,惟有他有先祖之道心,谢氏将来若还能有声名,想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徐立春道:“疾风劲草,烈火真金,大公子没有看错人。”

谢珩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那块无字祠碑,婆娑树影洒落在他身上,有风阵阵吹过树梢,像是故人的低语,过了很久,山中渐渐地下起雨来,谢珩心中明白,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徐立春见他站起身来,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谢珩道:“照顾好他。”

徐立春下意识点头。

谢珩转身离去,徐立春望着那道背影,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一股说不尽的悲怆骤然涌上心头,他喊道:“大公子!”

谢珩停下脚步,徐立春低身跪下,郑重地行了一礼,“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还望大公子能够珍重。”

谢珩回身望着他,原地站了很久,有声音自昏暗中传来,“你也是。”

徐立春低着头,大颗眼泪骤然涌出眼眶,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即便金陵城再无建章谢氏,他永远都是谢氏家仆。

谢珩离开后,山中除却徐立春再无其他人,他将额头用力地抵在地上,浑身失力般颤抖着。

伴随着马车徐徐驶离璟山的声响,十三弦箜篌在祠碑前付之一炬,南梁一朝再不复闻《大道曲》,多少风流一瞬间散尽了。

宁州府,永陵道,寒天观。

一名少年道士正在洒扫院落,昨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场暴雨,庭中的树叶都被打落下来,紧紧地黏在砖石上,他嘴里不停地抱怨,手中的扫帚在地上胡乱划拉,留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衣带当风的老道士站在古树下,仰头望着湿碎的落叶在风中飘坠,一片接连着一片,光晕也随之轮转,“草木本无意,枯荣自有时,这人间万象岂不动人,又何须一直抱怨?”

少年道士一听这话瞬间青筋直跳,他终于没忍住,“敢情不是观主您扫地啊?”

老道士望向他,“你正值青春年少,尚不懂得何谓草木凋零之美。”

少年道士道:“是,我道行不高,我就不明白了,这树掉叶子有什么好看的,值得您站着盯了一早上?”

老道士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便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