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汉阳之战(四)(第5/6页)

万众所向,借力而起,最终化为一股不可抵达的浪潮。

安铎没有向那群早已叛变的士兵投去一眼,他始终望着不远处的女人,他有种莫名的错觉,他这一生都在像这样深深地注视着她,却从未真正地了解她,忍着身体的剧痛,他一步步往前走,最终力竭摔跪在地,嘴里喷出一大口漆黑的血。

“你不相信我能赢回来?”他眼中有不甘,重新抬头看向她,“我真的令你如此失望?宁可毒死所有人,也不愿意让我再试一次?”

周太后垂眸望着濒死的安铎,有那么一刹那间,她的目光确实像极了佛宫中的菩萨,世人多少野心、多少爱恨、多少苦难,尽数湮灭其中,“周国不会再死任何一个子民,这是我向他们许下的承诺,若先可汗仍在世,他也会理解我。”

安铎盯着她看了很久,“你想要我死?”

“只有你死,一切才能结束。”

“你想要我死,你想要我死,但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他的话戛然而止,眼角有着罕见的泪光,“你能明白吗?即便是先可汗,他也没有我能为你做的多,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我是为了你而活着回来的!我答应过他,我会一直守护你!”

周太后望着他,眼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它静静地流淌,令这满室华丽都黯然失色。

那一年,被称为雪山明珠的塔舍尔部为强大的雷颜部所灭,她沦为奴隶,流落到达尔沁,为仁慈的赫尔王所收留,成为大宫的一名侍者。

初见时,黑发雪衣的女孩坐在寺庙中等待受洗,少年安铎奉父王之命来取织好的经幡,一抬头,视线两两相对,他手中的经幡掉落在地,怔怔地看着她,阳光下,红衣僧侣转着经轮,在大佛前一遍遍地吟诵如诗的偈言,风吹起她织满雪羽花的头纱,这一幕多美啊,他用了整整一生去铭记。

她、木华黎、安铎三人自幼一块长大,彼此感情深厚,亲密无间,对两兄弟而言,她绝非侍女而是亲人,他们三人是彼此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后来她爱上木华黎,两人陷入热恋,木华黎执意立她为王后,是他在一众反对浪潮中站出来坚决拥护。

木华黎病逝前,曾将他叫到床边,嘱咐他守护好她,一个是他此生最敬爱的兄长,一个是他深藏内心多年的人,他红着眼睛点头,并将其视作比生命还重的承诺,昨日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却忽然间失去所有的意义。

斗志瞬间幻灭,安铎在她的目光中重新平静下来,他七窍流出黑血,瞳仁逐渐失去光泽,身体早已撑到极限,他终于彻底绝望,面向着她,自腰间抽出佩刀,“来不及了,第一次见面时,我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提起全身力量,干脆利落地割断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大殿外雷暴滚滚,里面却死寂一片,一束闪电照亮了周太后的脸庞,靛紫色的地毯上躺着几十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酒水混着鲜血泼洒满地,素白的纱笼在随风摇曳,那塔氏王族几近全灭,周太后一直盯着安铎的尸体,目光最终落在他袖口那片轻盈的雪羽花上,她落了一滴泪。

花谢了。

她起身走下台阶,一步步来到安铎身边,伸出手慢慢握紧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掌,安塔尔,她在心中默念着这名字,那个暗暗为她采来雪羽花的少年、那个永远沉默寡言的男人、木华黎最疼爱的弟弟,死在了她的手中。

三日后,妥欢帖睦尔向南朝递交国书,周国无条件投降,向南朝俯首称臣,所有子民都将在三个月内撤离都思城,她将带领他们回到草原深处的故乡,永远不再回来。

“战争结束了。”

她站在佛宫前向臣民宣布,所有人都瞬间为之放声痛哭,满脸憔悴的士兵浑身颤抖,仿佛是一下子失去支撑,又仿佛是终于重获新生,他们跌撞着摔在暴雨中,近乎发泄的嘶吼响彻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