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万古人间第一峰(第2/3页)

谢珩重新陷入了沉思。

贺府中,草木冷冷清清,贺陵正在画一幅有关玄鸟的画,他看起来精神与气色都很不错,自得病以后,他闲下来画了许多幅这样的画。水墨的玄鸟栩栩如生,披着一身柔顺的羽毛,眼睛犹如秋水般美丽,立在高高的枝头。这是传说中象征着太平与繁华的神鸟,当国家得到了上天的祝福,玄鸟将会翩然降临到人间,正像是那些令明君梦寐以求的贤才,它们纷至沓来,而在王朝末代黑暗之际,玄鸟受到上天的感召便会离开。

也有些留恋这美丽人间的玄鸟,它们迟迟地不肯离开,但时候已经到了。贺陵慢慢搁下了笔,厅堂中摆满了箱子,老仆正在分门别类地整理书籍,他们要趁着冬日来之前启程离开盛京,否则在半道上遇见风雪,今年许就回不去了。

贺陵将画好的画卷拿到窗前晾晒,他来到庭院中,这是个难得的晴朗黄昏,雨及时地停了,黄色的暮光落在屋檐上,到处暖洋洋的,他在藤架下的椅子上坐了,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本旧书,其中夹着几封远方寄来的书信。

老仆对他道:“今年这天冷得出奇,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了。”

“是贺兰山那边吗?”

“那又太远了,是汉阳那儿,听说下了好大的雪。”

“哦,是汉阳啊。”

“不过汉阳若是下雪,贺兰山也早该下了吧。”

“嗯,都该下了。”

贺陵又问道:“谢中书何时到?”

“今日尚书台有要事,谢中书要晚间才能过来,大人先歇会儿吧。”

“他说了是有关何事吗?”

老仆有些意外地看向贺陵,这话贺陵不久前已经问过一遍,他重复了第二遍道:“应该是为了李稚的事。”

“李稚怎么了?”

“听闻他近日愈发变本加厉,在朝中各种倒行逆施,三省官员对此怨声载道,您上次为他讲情来着,说将他罢黜逐出盛京即可,谢中书一直犹豫,今日恐是因为此事而来吧。”

贺陵想了会儿,低声道:“是这样啊。”

老仆退下去后,贺陵躺在藤椅上,晒着软绵绵的太阳,他慢慢闭上眼睛小憩了会儿。

北州第一谋士的崔嘉所写的《南梁史》被后世奉为史书圭臬,在书中,他将元德十六年到元德十八年作为南梁王朝由盛转衰的分水岭,在这三年间,有三位对梁朝而言举足轻重的老人陆续去世,象征着旧梁时代的终结。无论多留恋过去,但终究没有人能够永远留在过去,从那一年文祖铸鼎创立伟大的王朝,再到赵熙承天之命中兴汉室,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一路往前。

一阵风吹下了窗棂上的透薄画纸,像是风为玄鸟指引了去路。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国运这一说,预言中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还没有到来,玄鸟先在一个万籁俱寂的黄昏静静地飞离了这座古老的皇都,带走了王朝最后一缕梦幻的余晖。

李稚反复回想谢珩那晚临走前说的那番话,贺陵将要辞官归隐,他作为学生本该去送他,但以他如今的身份立场,却只能给贺陵带来无尽的麻烦。傍晚,结束了一天的日程后,李稚踱步来到了贺府,在街口对面的巷子中待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走上前去。

等他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时,贺府的大门忽然砰一声敞开,伴随着一道凄厉的哭声,李稚像是被惊醒似的猛地回头看去。

元德十六年秋,国子学祭酒贺陵于盛京城家宅中与世长辞,没有遗言,皇帝下令,全国举丧一月。

在后世史书中,贺陵无疑是梁朝身后争议最多的一位人物,梁朝的史官对贺陵评价极高,《十二门人赋》冠绝千古,人间太华山名副其实。但不久后,后世即掀起了一阵批判思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否认贺陵的地位,作为公认的北州最后一位大儒,这位老人更像是位满怀愤懑的失意文人,他这一生是孤独的,没有任何真正的壮举,试图重振科举也终以遗憾告终,即便是他收的学生,也多为籍籍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