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宴(二)(第2/3页)

光明宫赋。

座上的谢珩一直注视着专注写文章的李稚,宫殿中亮着大小数百盏彩色琉璃宫灯,蜡烛在其中旺盛地燃烧,辉光灿烂无与伦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落在正中央的李稚身上,那一身正红色笼罩在水波似的光影中,鲜艳明亮,年轻的权臣背着只手,全神贯注地写着东西,头微低着,一张侧脸看不出任何的紧张局促,速度不急不缓,写的是行草,走笔间真的有种行云流水、惊心动魄之感。

谢珩的眼神慢慢深起来,李稚每写一两句,侍者都会走上来呈报,三省的官员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边听边聊,听了大约有一刻钟,议论声开始消失,韩国公卞蔺低头重新看向手中的《海鲸赋》,长公主本是喝着茶想着对策,听着听着渐渐皱起了眉,她搁下了茶盏,待周围一片安静时,她已经不自觉地前虚着身形,认真地听了起来。

这是……

贺陵作为当世大儒,眼光之高闻名天下,李稚当年能够被他一眼看中并收为学生,说明在才华上,他确有傲人之处。李稚已经很久没写过这样辉煌华丽、大开大阖的文章了,当初他刚成为贺陵的学生,想要在老师的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于是在行文上钻研得很深,贺陵却指点他,文章达于意,意思是一篇文章重要的不在引经据典,也不在于遣词造句,而在于意,意便是一种思考,再华丽的文章若是没有人性在其中,便是一篇死物,李稚受教,从此很少写这种徒然炫技实则内里空乏的文章。

贺陵性格如此,注定他看不上这样的文章,但其实辉煌华丽到了极点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巅峰,李稚也是后来才明白,在这个世上像贺陵那样的人才是少数,更多人并不在乎文章中的情意,在他们的眼中,好文章不过是名利的敲门砖、用以装点自己的高贵饰物、可以拿来相互攻讦的利器,没有情、没有欲,而只是供在高台上的一件华丽宝器,所谓抛去七情六欲,极尽物之奢华精美。

李稚的眼神安静,手腕不停浮动着,周围一切的烛光、灯影、人声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这座恢弘灿烂的光明宫殿,还有站在殿中央的他,人与物合而为一,宫殿仿佛变得无限大,从扇形的大门外涌来亘古的光雾,却又在触及他周身的瞬间弥散。他站在一点黑暗中凝视着这轮转如星海的光尘,金碧辉煌、热烈壮观,仿佛这就是永远笼罩在光明中的伟大盛世。

李稚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轻轻将狼毫毛笔丢了出去,他对着长公主一拱手。

长公主已经回过神来,“快取过来!”她转过脸看了眼沉着脸不再说话的韩国公卞蔺,命侍者重新将那篇文章呈递上来,完完整整地重读了一遍,眼中难掩赞叹,“好!酣畅淋漓啊!”

如果说当年卢贺的《春时赋》是情的绝唱,那这篇《光明宫赋》则是物华天宝,两篇文章双峰并立、各自为王,长公主深深地望着那个低头行礼的年轻权臣,“李稚,写得好啊。”

李稚的声音清越,“今宵良辰佳景,祝呈此赋,微臣祝长公主福祚绵长,万寿无疆。”

赵颂闻声笑起来,她心性中本就喜欢富有才华的年轻人,对方这一句话确实戳到了她的心里头去,“说的好。”她按捺不住欢喜与激动,招手将内侍曹江叫过来,吩咐他道:“即日将这篇《光明宫赋》誊刻在正南的宫墙上,一个字也不许动,我要让这来来往往的才子词人都能够看见这样好的文章,教他们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京梁风流,真不愧是贺陵的得意门生啊。”

曹江立刻道:“是,长公主殿下。”

正站着的李稚听见“贺陵”两个字时,眼神生出些变化,如燕子点水似的很快略过去了,他重新看向要对他大加赏赐的长公主,却在转扫时无意中对上了右侧上座谢珩的视线,年轻的世家公子坐在透明的琉璃灯影中,一双眼平静深邃,从始至终那张脸上也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李稚神色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