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双凫铺(第2/3页)

这天天色阴沉,到老粮仓,看见望北峰群山蓝墨水一样的颜色,空气像果冻冰冷清澈,一点云缠在山顶,是这样空旷寂静。

有很多年,也是刚刚开春,我去外面读书,奶奶喊村里的人送我到镇上,我上了班车,车沿望北峰山脚走,过烂山峡子。河水弯弯,路也弯弯。河边柳树发芽,绿中飘黄,山中树木浸满水气,满树黄花的山胡椒,桃红色的不晓得什么花,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热闹又寂寞地开着。

我年年从这里离开故乡,年年忧愁,这样好的风景只是一个人看。这次和家人一起,仿佛走过一段漫长曲折的路。我喊小朋友看,可惜两个都睡了过去。刚出烂山峡子,看见高架铁路下开了大片油菜花。婶婶少女心泛滥,喊:“太山,我们要去油菜地拍照。”叔叔没这根筋,见大家欣喜的样子,还是把车停在路边由我们去玩。

高架铁路下的油菜花。

奶奶站在路边看,叔叔继续拿毛巾在旁边水渠打湿擦他的车子,婶婶在油菜花中一副快乐模样,然而小的那个孩子忽然脸色沉沉,原来是叔叔答应买电子手表但又没买。实话说,叔叔教育小孩子那套真是看着揪心,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答应,转过背寻思小孩子不懂得爱惜,又不肯兑现。

婶婶埋怨他不该这样,小孩子嘴巴翘得老高,叔叔以为这是大家故意和他作对,三句两句说不顺,动手要打人。这下急坏了奶奶,她去哄,我不肯,让她不要插手。小孩子终归畏惧大人,忍着没有继续闹了。

我其实是担心的,大人们的传统理念以为子女听话有本事便是最大的成就,然而极大地疏忽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坦诚。

在渠道边,两夫妻把彼此鞋子擦干净,婶婶再帮奶奶把鞋擦干净,大家小心翼翼上了车,不再说话。倒是叔叔自己又装作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提议在双凫铺吃了饭再过去,他怕突然到访,黑伯伯一家忙不赢。

在双凫铺临大路的饭铺吃饭,点了我们都爱吃的臭鳜鱼。这是我跟奶奶第二次在外面吃饭,第一次是奶奶七十岁,我们在老粮仓吃的。年年生日年年都有人来庆生,那时候家里就我跟奶奶,我还小,帮不到什么忙,奶奶忙得团团转,张罗一桌子饭菜。后来年纪大一点,她很早就在跟亲戚们退信,今年在外面过生,你们不要来,来了门上肯定也是一把锁。然而这个愿望到她七十岁才实现。

我们在饭铺里吃完饭,奶奶笑嘻嘻地说,如今社会真是好啊,都不要自己做菜收拾桌子了。饭桌上,奶奶依旧为小孩子的事情不安,细声细语问小孩子,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小孩子不把奶奶看在眼里,我自然看不下去,要奶奶安心吃自己的饭。然而,无非让气氛更沉默罢了。

到了黑伯伯家,家里只有黑伯母和伯奶奶两婆媳在,黑伯伯还在外面鞭炮厂做事大概,两人泡茶端零食招待大家,不多久黑伯伯回来了。他们要做饭,我们说吃过了,他们不敢相信的样子,一定留我们吃过夜饭再走。

伯奶奶泡的茶放几片姜,茶碗擦得雪白,奶奶笑着对我说,你伯奶奶很爱干净的。这个我第一次来双凫铺就知道了的,姑姑说伯奶奶的床铺干净整齐,不然也不往他们家去。这点黑伯母也是一样。两婆媳看起来都十分温和,话不多,笑眯眯地做这个做那个。

此时莹已经嫁人生了孩子,宇哥的对象却一直没有着落,他样子其实好看的,但实在话太少了,用大人们的话说就是,嘴巴钢筋都撬不开。如今他好像是在跟人学开挖掘机。黑伯伯说媒人这次介绍了个对象,脸上欢喜得不得了,看样子是有戏,房子里外都翻新了。说完宇哥,他们又抓着我不放,我说我刚满十八岁,还不用急吧?叔叔笑我脸皮厚,都快三十了还讲自己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