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琅玡(七)(第2/3页)

然而总有某个地方,隐隐的不对劲。

然而殿内灯火煌然,愈显得她形单影只,双肩伶仃,孤袍逶迤——他忽然就心软了,先帝已经下密旨给他定下的未婚妻,未来的皇后,却被逼迫到焚烧宫台、孤行百里,前来寻找他。

三载须臾,曾在长公主治下强大的章华国已不复存焉,连宫室都被她的女儿亲手焚烧,百官罢黜,刀兵入库。

曾经与临淄国一样强盛的章华国,破灭得唯一存留下来的就是这一个巫山楚地养出来的女子了……红衣一袭,孤零零的站在他身前。

他坚硬眉目逐渐瓦解冰消,眼眸漫上温和之光,长剑“噌”的一声送回了架上的鞘中。

下一刻,轻轻携住了她袖底的手。

冰凉如玉,指底还有汗,一握,粘腻的一片湿。

齐凌一抬手,内监会意,送来巾帕。他取巾在手,翻过朱晏亭的手掌,轻轻替她楷拭掌中的湿润,浓密眼睫,覆住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唯余下看似温润的玉面。

“阿姊这样紧张?”

朱晏亭轻轻摊开手,微张五指,以便他手中的巾帕能擦到指缝里。

她低声道:“天威深厚,我一庶人,不悬剑已令人惧,更何况陛下还想杀我。”

齐凌只笑不言,掷开巾帕,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非庶人。”

他只做这一个动作,内监等何等乖觉,立刻齐刷刷下跪叩拜。

满殿灯火辉煌,内监静默的动作,整齐的衣料窸窣声,纷纷低下的头颅——这是对未来的皇后补上的礼节。

……

朱晏亭从苍梧台的羽阳殿离开时,身后跟随了数个内监,为她挑灯开路。

她步伐轻缓,走得极慢,饶是如此,自东海而来穿过宫廊的风,还是将汗湿的背脊吹得发凉,这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提醒着她,片刻之前自己是怎样在君王随时可能斩下来的屠戮之剑下,寻求生机。

她知道今夜的传召,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杀了她,二是选择立她为后。

齐凌不会容许自己有一个和他对抗的皇后,更何况这个皇后还是曾封一国的故长公主之女。

他若要杀自己,一定是今晚动手——先帝赐婚的密旨尚无人知晓,赐死了她,跟随她一起埋葬,便会是一个再也无人知晓的秘密。

然而最终,他选择了后一种。

他相信了,相信自己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无父无兄,无亲无族,只能来投奔他。

朱晏亭转过头,手抵阑干,任由夹杂潮湿水汽、咸腥之味的风扑到面上。

她母亲曾经说过,她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的母族在朝中势大,先帝甚忌惮。

当今太后母家也是名门望族,兄弟子侄,亦成一势。

今上还年轻,他需要自己这么一个,血统尊贵,却毫无依傍的孤女来作皇后。

更何况,还有先帝密旨、雁璧为证、名动天下的美谈为辅。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故而她知道李弈动向之后,便将计就计,毫不犹豫烧毁逾制的丹鸾台,切断一切和过往的联系,孤身赶到琅玡,就是为了给他下定决心立自己的理由。

朱晏亭神思驰游,怔怔良久。

内监殷勤探过来,悄声提醒道:“殿下,皇上安排了西垂殿给您暂作歇脚之用,这里风大,您切莫久留,会着凉的。”

朱晏亭似是忽然醒过神来,从阑干边直起身,自宫廊一角看去——鳞次栉比,飞灯流盏,苍梧台的流光溢彩,比当日的丹鸾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似是被光吸引了一般,复又前行。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这是第一步。

她还留着深镌心底的秘密,那是那一日,她从血泊中走到李弈身侧,拔剑斩木,对他立下的誓言——

“我母虽亡,我尤未死,岂能坐视黑白颠倒,乾坤倒置。”

“我还有一息尚存,定要为我母旧部争回一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