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洞察之缺陷(第4/8页)

最近一部出色的小说既让我们接近了印度的自我观念,又不过于令人困惑。小说叫《祭礼②》,作者是四十四岁的大学教师U.R.阿南塔默提。小说的主题是一位婆罗门对身份认同的丧失,它证实了苏德尔·卡卡尔所说的大部分观点。小说以印度南部的卡纳达语③写成,书中的印度并没有被过度诠释,也没有被修饰或简化。小说如今获得了全国性的成功,被改编成一部电影并获了奖;英译版(由诗人拉马努扬翻译)在一九七六年的头三个月在印度最好的报纸《印度画报周刊》上连载。

小说中心人物是一位所谓的“阿查雅”,即一支婆罗门社团的精神领袖。这位阿查雅在幼年时就认定自己是“善人”,这就是他的本性,他的“业”,他依前世安排而所成之物。在这位阿查雅的理论中,没人能成为善人,他要么本来就是,要么就不是,而“愚人”、“黑暗之人”是不能抱怨的,因为根据其本性,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望得到救赎。遵循本性中的“善”,十六岁那年,阿查雅娶了一位十二岁的瘸腿女孩。这是他的牺牲行为,那个瘸腿女孩则是他的“祭牲之坛”。直到二十年后,这种牺牲行为仍然令他感到快乐、骄傲和慈悲。通过每天(甚至是在她污浊的月经期)伺候那位又瘸又丑的女人,他越来越接近于救赎,他想:“我成熟了,准备好了。”这位阿查雅,他的牺牲,他的善,以及长年研究棕榈叶经典所带给他的宗教智慧,如今令他声名远播。他是“吠檀多的王冠宝石”,吠檀多则是最高级的智慧。

然而在婆罗门社团中有一个堕落的人。他喝酒,从寺庙的水潭中捕捉圣鱼,和穆斯林厮混,还养了一个身为“不可接触者”的情妇。他不能被逐出社团。一个原因是出于慈悲,慈悲是阿查雅善的一个方面。不过另有原因。堕落的婆罗门威胁说,如果被驱逐,他就去做穆斯林,这种改宗行为会回头传染乃至破坏整个社团。这个邪恶的婆罗门现已死于瘟疫,接着就发生了一场危机。社团是否应该举行一次最后祭仪?只有婆罗门才能为另一个婆罗门举行祭礼。但这个死去的人的婆罗门身份能被认可吗?他生前曾诅咒过婆罗门品质,那婆罗门品质是否离开他了呢?社团能否举行祭礼而不污染自身?能否由另一个较低等级的婆罗门阶层来举行祭礼?(他们希望这样的要求是对那些人的抬举,他们之间的婆罗门界限有时可以交叉,他们感觉如此。)但这样做是否会令社团名誉受损?因为他们竟然让一个低等级的团体来为自己的成员举行祭礼。

这些是那个阿查雅,那个王冠宝石和善人需要解决的事情。事出紧急,天气暑热,尸体正在腐坏,秃鹰们就在周围盘旋,瘟疫也有扩散的危险。对日常食物十分讲究的婆罗门们感到饿了,尸体没有火葬之前他们无法进食。

但是阿查雅无法迅速想出解决的办法。他不能仅仅按照他的内心和他的善行事。死者的身份问题—是否是婆罗门,是社团成员还是贱民—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这事关玷污,因此也事关律法和圣书。这位阿查雅不得不依靠典籍。他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棕榈叶经典对此是如何规定的。但查阅经典要花时间。瘟疫蔓延,一些不可接触的贱民死了,不经仪式便在自己的窝棚里火化,婆罗门因为饥饿和焦虑而快要发狂。经典没有给阿查雅任何解答。

阿查雅知道,自己智慧的美誉现在濒于险境,在危机之中,他意识到了这种仅存的个人虚荣。但必须要有所决断,而且必须正确。阿查雅只好转而求助于巫术。早晨,他走进猴神的庙中,仪式性地清洗了真人大小的偶像。他在神像的左右肩上各放了一朵花。他确定了神灵回答的方式:如果右肩上的花先掉下来,社团就为死者举行祭礼。可是神灵没有给出回答。在炎热的天气里,阿查雅祈祷和烦恼了一整天(他瘸腿的妻子已经染上瘟疫),可没有任何一朵花落下。于是,生平第一次,这位善人阿查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要祈求神灵回答,他还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