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谷仓(第6/9页)

现在我们的话题转到了钱上,谈到了最近很是费钱的一些事,我们说到了电。前厅里有盏荧光灯,微有些歪,被一堆电线缠绕,它不能被忽略。五年前政府给村子通了电,帕特尔说,他认为村里百分之四十的人家现在都有电了。非常有趣,他也接受了官方习惯,说起了百分比而不是传统的数字。不过他给出的百分比似乎高了,因为连接费是二百七十五卢比,二十七美元多,这是一个劳工月收入的两倍,而电费竟和伦敦的一样贵。

电不是为穷人准备的。但把电力输送过高原并不仅仅是为了照亮村庄,其最主要的目的是发展农业。如果没有电,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灌溉工程。电力的重要性主要是对于那些有地可耕的人而言的。至于照明,仍然不过是好玩而已,即使在帕特尔的房子里也是这样。前厅里的荧光灯是整个房子里唯一的电器。家里还有油灯,而且显然是日常用品。

这荧光灯和为访客准备的亮闪闪的蓝沙发一样,不过是个摆设,是额外的现代品。百分之六十的村民没有电,村子整体的生活节奏和热带昼夜的节奏一样。十二小时光明之后是十二小时的黑暗;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时间永恒固定,黑夜以某种迟钝的状态降临村庄。

村子曾经一贫如洗,这样顺其自然地度过了很长时间。经过二十年的努力与投入,有了一些简单的东西,但这些对于日常生活而言仍是多余的,没有与之相配的需求。电灯、便捷的用水、室外厕所,帕特尔是全村唯一拥有全部的人,而其中只有水这一项被认为是必需的。其他的东西大半是为了炫耀,证明帕特尔的地位出众,不过由于敬畏神明,他仍刻意把自己隐藏在乏味与隐匿的农民外表下。

很有必要来这个村庄看看帕特尔和他的随从,了解一下这个质朴人物的权力本性,看看这样一个人,只要他想,就能轻易地挫败德里关于最低工资、取消不可接触者等级、取消乡村债务等等空谈。法律怎能执行?谁能当这个村子的警察?帕特尔远不只是个最大的地主。在这样一个需求仍很基本的村子里,家有谷仓的帕特尔是管理者,他靠习俗和赞同管理。他虔敬地把自己的权威上溯至祖先,这样的权威里几乎有着宗教的分量。

灌溉计划是一个合作项目。但村子并不是农业人口社群。它区分有地者和无地者,而有地者又分为主人和非主人。帕特尔是这里最大的主人。被他雇佣的无地劳工(现在正在他外面的地里)是他的仆人,许多人生来就是他的仆人。他对他们承担一定的义务。他借钱给他们,这样他们可以通过体面的仪式把女儿嫁出去;年景萧条时,他们知道可以仰仗他;在饥荒年代,他们知道可以求助于他的谷仓。这些人永远债务缠身,没有尽头,债务还将传递给子女。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有个主人是种安全。摆脱束缚反而是导致迷失的冒险。

帕特尔是进步的,他是个好农人。他是靠改善农耕(以及免收农业收入税)而致富的。而且他欢迎新的方式。不是所有拥有他这样的地位的人都能如此。工程师后来在我们重新踏上高速公路说,有的村子无法被纳入灌溉计划,因为大地主们不喜欢让多数人挣到更多钱的主意。帕特尔并不这样,工程师小心翼翼地不去冒犯他。工程师知道,没有帕特尔的合作,他在村子里将一事无成。作为一个工程师,他是来帮助提高粮食产量的,他保留自己对债务、仆人以及契约劳工的看法。

农村被像帕特尔这样的人编织的人际网络所管制,他们之间靠种姓和婚姻相联系。帕特尔的儿媳妇—未必真是大学毕业生,也许只是读了几年中学—可能来自另一个村子里如帕特尔那样的家庭。她也许是从一个谷仓挪到了另一个谷仓,除了在厨房里的传统职责,她还明白她在人际方面的职责。发展并不平等地涉及所有人。对一些人来说,发展让他们看见了一个新世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令他们更加受制于旧世界。发展增加了帕特尔的财富以及传统权威,它扩大了有地者和无地者之间的鸿沟。有着像萨潘奇、基层政客和官员这种人的支持并结交行政官员和大政客,帕特尔这种人现在掌控一方,办什么事都不能缺少他们。在村子里,他们已经成了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