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9页)

汪太太说她好久想请两位来玩儿,自己身体不争气,耽误到现在。两人忙问她身体好了没有,又说一向没敢来拜访,赏饭免了罢。汪太太说她春夏两季比秋冬健朗些,晚饭一定要来吃的。汪先生笑道:「我这顿饭不是白请的,媒人做成了要收谢仪,吃你们两位的谢媒酒也得十八加十八--三十六桌呢!」

鸿渐道:「这怎麽请得起!谢大媒先没有钱,别说结婚了。」

辛楣道:「这个年头儿,谁有闲钱结婚?我照顾自己都照顾不来!汪先生,汪太太,吃饭和做媒,两件事全心领谢谢,好不好?」

汪先生说:「世界变了!怎麽年轻人一点热情都没有?一点--呃--『浪漫』都没有?婚不肯结,还要装穷!好,我们不要谢仪,替两位白当差,娴,是不是?」

汪太太道:「啊呀!你们两位一吹一唱。方先生呢,我不大知道,不过你们留学的人,随身本领就是用不完的财产。赵先生的家世、前途,我们全有数目,只怕人家小姐攀不上--瞧我这媒婆劲儿足不足?」大家和着她笑了。

辛楣道:「有人看得中我,我早结婚了。」

汪太太道:「只怕是你的眼睛高,挑来挑去,没有一个中意的。你们新回国的单身留学生,像新出炉的烧饼,有小姐的人家抢都抢不匀呢。吓!我看见得多了,愈是有钱的年轻人愈不肯结婚。他们能够独立,不在乎太太的陪嫁、丈人的靠山,宁可交女朋友,花天酒地的胡闹,反正他们有钱。要讲没有钱结婚,娶个太太比滥交女朋友经济得多呢。你们的藉口,理由不充分。」

两人听得骇然,正要回答,汪处厚假装出正颜厉色道:「我有句声明。我娶你并不是为了经济省钱,我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规矩人,从来不胡闹,你这话人家误会了可了不得!」说时,对鸿渐和辛楣顽皮地眨眼。

汪太太轻藐地哼一声:「你年轻的时候?我--我就不相信你年轻过。」

汪处厚脸色一红。鸿渐忙说,汪氏夫妇这样美意,不敢辜负,不过愿意知道介绍的是什麽人。汪太太拍手道:「好了,好了!方先生愿意了。这两位小姐是谁,天机还不可泄露。处厚,不要说出来!」

汪先生蒙太太这样密切地嘱咐,又舒适了,说:「你们明天来了,自然会知道。别看得太严重,借此大家叙叙。假如两位毫无意思,同吃顿饭有什麽关系,对方总不会把这个作为把柄,上公堂起诉,哈哈!我倒有句忠言奉劝。这战争看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要好好拖下去呢。等和平了再结婚,两位自己的青春都蹉跎了。『莫遣佳期更后期』,这话很有道理。两位结了婚,公私全有好处。我们这个学校大有前途,可是一时请人不容易,像两位这样的人才--娴,我不是常和你讲他们两位的?--肯来屈就,学校决不放你们走。在这儿结婚成家,就安定下来,走不了,学校借光不少。我兄弟呢--这话别说出去--下学期也许负责文学院。教育系要从文学院分出去变成师范学院,现在教育系主任孔先生当然不能当文学院长了。兄弟为个人打算,也愿意千方百计扣住你们。并且家眷也在学校做事,夫妇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收入,生活负担并不增加--」

汪太太截断他话道:「寒碜死了!真是你方才所说『一点浪漫都没有』,一五一十打什麽算盘!」

汪先生道:「瞧你那样性急!『浪漫』马上就来。结婚是人生最美满快乐的事,我和我内人都是个中人,假使结婚不快乐,我们应该苦劝两位别结婚,还肯做媒麽?我和她--」

汪太太皱眉摇手道:「别说了,肉麻!」她记起去年在成都逛寺院,碰见个和尚讲轮回,丈夫偷偷对自己说:「我死了,赶快就投人身,来得及第二次娶你,」忽然心上一阵厌恨。鸿渐和辛楣尽义务地恭维说,像他们这对夫妇是千里拣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