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漫步遐想录漫步之九

幸福是一种上天似乎并没为世人安排的永久的状态。在人世间,一切都在不停地流动,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具有不变的形式。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我们自己也在变化,谁也不敢说他今天所爱的东西明天还继续爱。因此,我们今生争取至上幸福的一切盘算都是空想。还是让我们在我们心满意足时就尽情享受,竭力避免由于我们的差错而把这份满足的心情驱走;千万别打算把它拴住,因为这样的打算纯属痴心妄想。我很少见过幸福的人,这样的人甚至根本就没有;不过我时常看到心满意足的人,而在所有曾使我产生强烈印象的东西中,这满足的心情是最使我满意的东西了。我想这是我的感觉对我的内心情感的支配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幸福并没有挂上一块招牌,要认识它,就得到幸福的人的内心中去寻求;但心满意足的情绪是可以在眼神、举止、口吻、步伐中看得出来的,它仿佛还能感染到这种情绪的人。当你看到一大群人在节日尽情欢乐,所有的人都心花怒放,流露出那穿透生活阴霾的喜悦时,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甘美的享受吗?三天前,P先生据说系日内瓦人皮埃尔·普雷伏,他在卢梭在世的最后一年半时间内常去看他,卢梭并将部分手稿托付给他。来看我,以异常的殷勤让我看达朗贝先生的《乔弗朗夫人颂》达朗贝、狄德罗、摩莱里等人经常在乔弗朗夫人家的沙龙中聚会。。还没有读,他就说这篇文章里充满滑稽可笑的新词,是篇逗乐的文字游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在朗读时,还是一个劲地笑个不停。我一本正经地听着,他见我并不学他的样,终于不再笑了。文章里最长,也最下功夫的那一段讲的是乔弗朗夫人在见到孩子、逗他们谈话时的那份乐趣。作者正确地把这种心情说成是心地善良的一种表现。然而他并不以此为满足,却斩钉截铁地把所有没有这种兴趣的人都横加指责,说他们心地邪恶,甚至声称,如果我们问一问被送上绞刑架或受磔刑的人,他们全都会承认他们从没有爱过孩子。这样的说法,放在这样的地方,就产生了奇特的效果。就算这说法言之有理,难道该在这种场合提出来吗?难道必须用酷刑和歹徒的形象来玷污对一个可敬的妇女的颂词吗?我不难看出这种别有用心的装模作样的动机所在。等到P先生把文章念完,我就指出颂词中哪些地方是我认为写得好的,然后补充道,作者在写这篇文章时,他心里是仇恨多于友情的。

第二天虽然寒冷,但天气相当好,我就出去散步,一直走到军官学校,想到那里看看长得正茂盛的苔藓。在路上走着时,我就琢磨上一天的那次来访和达朗贝先生的作品,心想硬塞进去的那段插曲绝非无缘无故,而他们什么都瞒着我,却装模作样地把这小册子送给我看,这就足以暴露他们的目的所在。我把我的几个孩子送进育婴堂,单凭这点就足以把我说成是个不近人情的父亲,再推而广之,他们就一步一步地得出一个必然的结论,说我仇视孩子;当我一步一步地追踪他们的推理时,我不禁赞叹人的头脑居然能以如此高明的手段来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比我更爱看娃娃们在一起嬉笑玩耍的了;我时常在街上或在散步时停下来看他们游戏打闹,那兴致之高是谁也不能比拟的。就在P先生那天来访前的一小时,我的房东苏斯瓦家两个最小的孩子就到过我那里,大的那个大概只有七岁。他们真心实意地前来和我拥抱,我对他们的亲热是如此满怀深情,以致我们的年龄虽然如此悬殊,他们却都心甘情愿地和我待在一起;而当我看到他们并不讨厌我那满是皱纹的老脸时,我也是欣喜异常。小的那个看来是如此乐意到我身边,以至于我比他显得更孩子气,对他更为偏爱,看到他回家时我就更加恋恋不舍,仿佛他是我亲生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