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心情有些空茫(第2/2页)

特别是现在,虹虹越来越叫人放心不下了。父女之间的隔膜似乎越来越深,距离也越来越难以弥补,见了面,除了互相说几句“吃饭了吗?”“早点睡吧,”“注意别着凉。”之类的废话,几乎连一句正经话也没法谈,一谈就吵,一吵,全家不安宁。虹虹的思想以前就偏激,无论“左”还是“右”,都喜欢极而言之。如果仅此,还可以慢慢引导,慢慢说服,可令人不能容忍和原谅的,却是她身上那种过去未曾有过的个人主义的东西,赤裸裸的自私,无掩饰的自私。虹虹过去不是这样的,她就是在当红卫兵发疯的时候,心里也还有着许多火热纯洁的向往,这十年的颠云倒雾,一下子把人拧到反面去了,从盲目地相信一切到一切都不相信,对自己人生道路上这一串左右摇摆的脚印,虹虹自己并不觉察,也懒得反顾一下。可他做父亲的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跟她说,她还不以为然,总是从鼻子里笑一笑,做着不屑一答的神情,仿佛说:“瞧,您又来了。”几次都搞得他极不愉快。说真的,他倒宁愿虹虹的思想重新复归到少年时代的狂热和盲从状态中去,只要国家的政治形势稳定,这毛病并不难因势利导,改过来,他实在不愿意看她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笑。

是不是他太严厉,太简单了,惹得孩子不愿意同他讨论事情?作为父亲,他是爱虹虹的,可这爱的确只停留在内心深处,很少表露出来。孩子是不是没有感觉到?仔细想想,也是,就从他恢复工作以后算起吧,他就没有真正帮虹虹办过一件事,连和孩子们在一起亲热的时候也极少,虹虹会不会因此生怨?看来也不全是,如果说,在“四人帮”时期虹虹的烦躁常常是不满于自己和家庭的处境的话,那么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说到底,个人主义不得了,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

前些天,虹虹请她剧院里的一位院长来家里吃饭,他在饭桌上无意间问了几句剧院党组织的状况,结果那位副院长误会了,以为是向他暗示虹虹的组织问题,忙说了些许愿的话。他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如果虹虹真的在单位里好好工作,把组织问题解决了,倒也是件好事。前天,那位副院长又给他来了封信,说解决虹虹的组织问题关键要过党小组和党支部这一关,可虹虹在剧院里——当然,信中的措词是含蓄婉转的,但意思明白——虹虹在剧院里的群众关系不好,而且到现在连入党申请书也没写,希望家里能配合点点她。他当即找虹虹谈了,一个青年,政治上对自己总要有要求吧?既有要求,就得严格约束自己,高标准衡量自己,高标准本身就包括了搞好群众关系这一项在内,而搞好群众关系,又首先要从反对个人主义做起……他说了将近半个小时,说到后来连自己都有点动感情了,“虹虹,你忘了你这名字了吗,我原来起的是继承的继,红色的红。这么多年了,就是在文化大革命蹲牛棚挨批斗的时候,爸爸也还想着,我是革命的,我的后代,我的一家都是革命的,历史总会证明这一点。”他对虹虹是怀了多么大的期望与寄托啊,他的老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虹虹是懂事的孩子,这些充满了父爱的话不会使她无动于衷的,他就是这么一厢情愿相信着自己的判断。他还记得市里的一位团委副书记在大会上讲过,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青年人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在粗野的、看破红尘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并未完全冻僵的心,他相信虹虹也没有冻僵。可是虹虹,他万万没有想到虹虹竟然会那样伤他的心,她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