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14)(第2/3页)

“要是一整年都是十二月该多好,”他坐在叙利亚人摩西的店铺里嘀咕道,“人就会觉得浑身像玻璃一样亮堂、爽气。”

叙利亚人摩西恐怕费了好大气力,才把这句话翻译成已被他忘得差不多了的阿拉伯语。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东方人,一件长皮衣一直蒙到头顶,活动起来就像个快要淹死的人一样笨手笨脚,真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救上来的。

“过去就是那样,”他说,“要是一直那样的话,我今年该有八百九十七岁了,你呢?”

“七十五。”上校说,眼睛紧盯着邮电局长。这时他才发现来了个马戏班子。邮船顶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中有一顶打了不少补丁的帐幕。他的目光甚至一度丢开了邮电局长,去别的几条船上堆放着的大箱子中间寻找猛兽,但没有找见。

“是个马戏班,”他说,“十年了,这是来这里的第一个马戏班。”

叙利亚人摩西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后,用一长串阿拉伯、西班牙混合语告诉了他的妻子。她从店后应了句什么,摩西嘀咕了一阵,又把她的担心翻译给上校听:

“快把猫藏起来,上校。小伙子们会把猫偷走卖给马戏班的。”

上校正准备去追上邮电局长。

“这个马戏班不耍野兽。”他说。

一回事,”叙利亚人答道,“走钢丝的人专吃猫肉,这样骨头就摔不断了。”

上校跟在局长身后,穿过码头一带的集市,来到了广场上。突然,他听见斗鸡场里人声鼎沸。一个过路人向他夸了几句他的鸡,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预定开始训练的日子。

他从邮局门前走了过去。片刻之后,他已经置身在斗鸡场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了。他那只鸡正孤零零、没有遮护地站在场子中央,脚趾上缠着布,两腿微微发抖,看上去有点怯阵。对手是一只没精打采的灰鸡。

上校不动声色地看着两只鸡一次又一次地厮拼。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只见鸡毛、鸡腿和鸡脖子扭作一团。转瞬间,对手被甩到了隔板上,打了个旋稳住阵脚,又冲将过来。他的鸡并不进攻,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击退对手,然后稳如泰山地落回原地。此刻,它的腿已经不抖了。

赫尔曼跳过隔板,双手举起它,让看台上的人们一睹它的风姿,四周响起了狂热的掌声和喝彩声。上校觉得这股欢呼的热烈劲头同紧张的斗鸡场面不相称,在他眼里,这简直就像是一出闹剧,连公鸡们都心甘情愿地跟在里头起哄。

他带着半鄙夷半好奇的心情环视着斗鸡场。人们兴高采烈地从看台上涌进场子里。上校观察着这一张张热情、焦切而又生气勃勃的面孔。都是年轻人,仿佛全镇的年轻人都聚在了这里。他恍恍惚惚,似又回到了那业已消逝的记忆中的某个时刻。接着他跳过隔板,挤进围成一堆的人群,迎向赫尔曼那双冷静的眼睛。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着。

“下午好啊,上校。”

上校劈手夺过了鸡。“下午好。”他咕哝了一声,就再也没说一句话。鸡身上的热气和强烈的搏动使上校颤抖起来。他觉得此生从未抱过这么活蹦乱跳的东西。

“刚才您不在家。”赫尔曼不知说什么好。

又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他。上校不安了,他头也不抬地挤出人群,掌声和欢呼声弄得他有点发懵。他就这样抱着鸡走上了大街。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小学生,全镇的穷苦百姓都跑出来看他。一个大块头黑人站在广场拐角的一张桌子上,脖子上盘条蛇,正在私自卖药。一大群从码头回来的人原本正围在那里听他吹牛,看到上校抱着鸡经过,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上校觉得,回家的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