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家统一的时候(第2/6页)

"你们院子里也该种一棵樱桃!"

晚餐后,爸妈托着邻居送来的木盆,边吃边说:"你们院子里也该种棵樱桃!"

我懂了。和对面的海蒂商量好,爸妈可以到他们的院子里自己去采樱桃。

"真的吗?"爸爸兴奋起来,就要夺门而出,被妈妈喝住:"慢点慢点!你不是说要带樱桃去给湖南的亲戚吃吗?我们应该等要上飞机的当天早上去摘才对呀,现在摘,过两天都烂了。"爸爸想想,"对,星期六早上再摘,到了湖南还新鲜……"

他不安地踱来踱去,从此就有了心事。爸爸,去温水池游泳吧?好,可是别忘了星期六要采樱桃呀!

爸妈,我们去巴黎看看吧?!好哇,可是回来之后要采樱桃哦!下雨了。哎呀,那树上的樱桃会不会被雨水打坏?

你说,邮差来了,他说,对,他知道我们要去采樱桃吗?你说,吃晚饭了,他说,星期六要早点起床。你说,看看电视新闻吧!他说,还要带个梯子去,就怕钩不着。你说爸爸,马桶盖一定要盖上,因为你九个月大的孙子喜欢把脑袋塞进马桶里看水,他说,我知道,一定要带个大桶子去装樱桃。

不管怎么样,星期六还是到了。好像还是正常人都该在床上的时辰,听见楼下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梯子在哪里?篮子呢?你拿的是什么?"

"不必叫醒他们,我们自己去吧!"

总是爸爸的声音,很沉着地指挥着,妈妈却不怎么说话,只是不断发出叹息和呻吟。她显然不太情愿.不知为什么。但是四十年的夫妻常律,使她虽不情愿,却不能不从命。

大门碰地一声关上。

我披上层楼,赶到窗边往街上看。

空荡荡的街上,七十三岁的老爸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大木梯,膀子上还吊着一个小木凳;六十五岁的妈妈左手提个菜篮,右手挽着个大木桶。

他们在街心站着,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说是哪一家呢?"爸爸问。

"我不知道,"妈妈说,"同你讲等到女儿起来再问,你不肯,你——"

"她说对面,就是对面嘛。我知道对面那一家有棵樱桃树。"

"我的天哪,真是,这里哪一家没有一棵樱桃树啦.我问你,对面对面,是左手边的对面还是右手边的对面,你怎么知道?我问你。"妈妈的声调越来越高。

"不会错啦,一定是那一家,"爸爸随手一指,开始向前移动脚步,"不会错啦!"

"万一错了——"妈妈气急败坏起来,干脆开始往回走,"人家把你当贼看,看你怎么办!我不去,不去了!"

抱着梯子凳子的爸爸也犹豫起来。孤苦伶仃地立在街心。

我把身子伸出窗外,"就是那家白房子,从后门进去,不要把人家吵醒了,他们院子里有长梯。"

两老的背影没入树丛。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怕是在樱桃树上边采边吃边聊天吧?我去瞧瞧。

院子里两株樱桃树,老人家一人霸占一株,攀在梯子上,全神贯注在采果子;桶子和篮子已经盛满了,只是我不知道,桶子里还有大塑胶袋,大塑胶袋里还有小塑胶袋。爸爸显得意志坚定,一定要把每一个袋子都装满。

"这么多,怎么带得动?"

"你不知道啊,"老人头也不回,"湖南亲人多。上次我们回去,看那边只有一种水果,就是西瓜。这次带点自己亲手采的、新鲜的德国樱桃,让大家都分享一点,也是人情。我们不能老带几大件、几小件回乡,一点樱桃也是一番心意,懂不懂?"

帮两老搂着、抱着、提着、背着樱桃回来,樱桃树的主人海蒂也跟着闪进门来。她手里有两个硬纸盒,纸盒里有一大捆细麻绳,附带剪刀。海蒂跪在地上检视樱桃,把坏的一个一个挑出来:"有一个烂的都不行,会把好的也传染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