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4页)

董灵鹫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道:“我以为您会知道、会明白……”

“我明白。”李酌道,“可有些人的清高品格,是培养出来的。有些人则是被逼出来的。臣在朝时,只要稍稍享用富贵,就会被御史私下议论,稍稍放纵私欲,就会被学生登门进谏,我是被架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被捧着、要求着站得那么高的。”

董灵鹫摩挲着发冷的棋子,一言不发。

李酌又笑道:“如果有得选,老臣希望跟先圣人一样,在熙宁故年时便病死,尚可保全一生清名。”

而不是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伟大的事实。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董灵鹫低声吟了句诗,只觉得万分荒唐。

李酌道:“太后娘娘。”

他突然恭谨,抬手向董灵鹫行礼,而后道:“老臣最后只有一愿相请。请娘娘处死臣之前,让一概罪状、证据、供词,交由皇帝整理。”

董灵鹫道:“他没有能力救你。”

“自然,”李酌望着她道,“可太后娘娘想一辈子护他在羽翼之下吗?让陛下也睁眼看看吧,看看天底下究竟有多少伪善的小人,看看人的立场有多么复杂,什么是为家、什么又是为国,什么只是为了他自己。”

李酌当了孟诚的老师,自然知晓新帝的心性如何。

董灵鹫怔了一下。

“人的品质如何,不能以区区‘好坏”来定义。”李酌笑呵呵地看着她,“你没有教会陛下的事情,让我这个失职的老师,最后来尽尽心吧。”

董灵鹫心情极复杂地叹了口气,道:“实际账本在世伯的府中吗?”

“已经焚毁了。”他道,“其实在做此事之后,我就日夜悬心,唯恐它被揭露,为此不惜做下种种残酷布置,但后悔——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

因为无论再怎么懊悔,当他发现凭借自己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批军饷截下,偷梁换柱、中饱私囊的时候,他面对那个庞大的数字心动了,也那么做了。

就算他做对了九百九十九件事,这最后的一件,就足以满盘皆输。

“这世上的真君子没有那么多,”他指了指董灵鹫,“檀娘你、和你父亲,都算是真君子。剩下的人……连先帝都有过虚伪的时候。”

或许是死之将至,李酌竟然纵情提起往事。

“当年那些属国进献的珍珠,被淑妃缝制成了彩衣……其实檀娘你也喜欢吧?那样匀称、润泽的一斛珠,京城的高门贵妇,有谁不喜欢?只是先帝知道你深明大义,所以没有考虑过给你。”

董灵鹫道:“我已经不喜欢了。”

这话说得不知道是那件彩衣,还是他口中的先帝。

这只是很多尘封旧事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

李酌真心实意地说:“你为后时,是全天下的表率。如今……”

他的目光忽然穿过董灵鹫的肩膀,望向她身后的郑玉衡,视线在这位郑太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要是这孩子能够照顾你,那也很好。他当是你这殿中最名贵的一件爱物。”

比起董灵鹫所想的“爱物”二字,李酌的形容似乎更偏近于“物”。他跟所有朝臣一样,以为郑太医是太后为了缅怀先帝,寻到的一件宝贵之物。

再珍贵的纪念品,也只是物品而已。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董灵鹫却轻轻蹙眉。

但她没有表露真心,只是跟李酌静静地下完了这局棋。到了官子之时,李酌仅以一目半之差输掉棋局,他起身行礼,董灵鹫辞而不受,只淡淡道:“承让。”

李酌的身后,几名内侍一直守候在他身侧,随时观察着他的动向。天际泛起一丝微白,四周还隐隐响起麒麟卫碰撞的甲胄声,在紧紧闭合的殿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