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第3/17页)

“我不要稳,只要乱,越乱越好。”她对四喜说,“乱则生变,变则生叛,所以这批粮食一定要截住,决不能发到百姓手里。”

四喜听了之后咬着下唇,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苏紫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微微侧了头:“怎么了?”

“小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爹娘就是饥荒饿死的。娘把最后一块饼塞给我,让我去保定府投亲戚,结果他们家也没有粮食吃,又把我送到人市儿上给卖了。”四喜眼圈有些发红。

“你说过三次。”苏紫轩就像是在闲聊,“一次是当年初进王府,到我身边伺候时;一次是在逃到京城时,栖身李家宅院时;最后一次是在前几日进城时,见了几个饿得快死了的乞儿,你可怜他们,把身边的一吊钱给了出去,回来又与我说起你爹娘的事儿。”

四喜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姐记性真好。”

“那你可还记得,我在西安时曾对你说过:这世上没有可怜的人,只有被人可怜的人。”

四喜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姐,你没看过饿死的人,他们都不是被饿死的,是吃土吃树皮,一个个肚大如鼓,明知吃了会死,可还是要吃下去。你渊博多闻,听过易子而食吧,可是亲眼见过吗?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玩伴玲儿,她的爹爹我管他叫李大叔,多和善的人,丰年的时候每次去他家,他都给我端出一碗香香的面鱼儿。饥荒半年后,他带着玲儿到我家来,我可高兴了,就在院子里和玲儿玩。过了一会儿就听娘大哭起来,从里屋冲出来抱着我号啕大哭。爹和李大叔也都出来了,爹叹了口气,冲着李大叔摇摇头,他便把玲儿领走了。”

四喜说到这儿,那张爱笑的脸上神情木然:“第二天,邻村有个人来李大叔家,把玲儿领走了,留下一个小男孩。又过了半天,李大叔家忽然飘来阵阵肉香,把我馋得眼泪汪汪的,就想过去讨一口吃,可是爹和娘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出门。”她抬眼望着苏紫轩,“小姐那么聪明,一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苏紫轩点了点头,却没再看四喜,而是推开窗子,望着远处的钟山。

四喜呆呆地看着苏紫轩美丽的侧影,自从跟着这位小姐,她从来没说过半句拂逆的话,接下来会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足有半刻钟,苏紫轩忽然道:“去备马车,我要到江苏巡抚衙门一趟。”

四喜默默点头,走过苏紫轩的身边时,苏紫轩忽然又开口道:“四喜!”

“小姐,您有事吩咐?”

苏紫轩的声音仿佛三九天从门洞子里吹出的寒风:“我发过誓,抛弃了从前的名字,也不再做一个女人,就是不要自己像女人那样心软。我要的是报仇,我也只要报仇,只要大仇得报,我可以粉身碎骨,所以我绝不会去怜悯任何人。”她捏起四喜尖尖的下颌,冷然注视着她,“刚才的话,你可以再说第二次,也可以再说第三次,甚至可以一直说下去。但是我只听这最后一遍,方才的话,我也只说这最后一遍。你听懂了吗?”

四喜看着小姐那双毫不留情的眼睛,心底像结了一层冰,只能以目示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四喜陪着苏紫轩到了江苏巡抚衙门,求见曾国荃。苏紫轩一见面就大大方方地自承是肃顺之女,还拿出了本应保存在宗人府的旗档谱牒。曾国荃万没想到早已被杀头抄家的肃顺还有这么个逃亡在外的女儿,但是苏紫轩连当初曾氏弟兄写给肃顺的信,都能从头到尾倒背如流,也真由不得他不信。

肃顺掌权时,对曾国藩等汉大臣特别器重,反而是对旗人不屑一顾,这也正是当初他在京被开刀问斩,旗人勋贵无人肯为他求情的最大原因。反过来说,曾氏弟兄则感于知遇之恩,每每谈起肃顺都嗟叹不已。如今故人之女出现在面前,曾国荃很大方,吩咐管账师爷拿来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放在苏紫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