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第4/5页)

絮絮地,他讲了许多,有的没的,从天南讲到海北,不时兀自闷笑出声。满域喧闹都似与他们无关,前路仿佛无尽,能说的话也像是无尽,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那时的他哪有想到后来呢。他只想着世人都说孝感动天,既是如此,难道长此以往,他的真意还不足以打动一根木头,融化一块坚冰?

——总有一日的吧。

若当真有一日,能四处逍遥,能玩笑地唤那人惜惜,而那人也能解其中意,那便好了。

……

慢慢,慢慢。天地透红,远去的背影渐小,化作了一个句点。

是了,他都想起来了。

园中张灯结彩,繁花如锦。谈君迎惘然看着围聚在秦念久身旁,其乐融融地笑夸着“惜惜”二字是个好名的宾客亲友,终于忆起了一切。

是在这日,是在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

秦念久一直都知道。

因他心中总暗含着一份怯懦,不愿亦不敢将心中情愫宣之于口,仿佛只要他说出来了,一切便都覆水难收。于是他便总以放浪轻浮作遮掩,以玩笑代真心,只想着总待一日,待他们更亲近些,待这无心之人稍软化些,时机或能成熟……

唯那一回。唯那一次。他被“后怕”摄住了神魂,放胆说了许多,他以为他根本没听见,他以为这只是他一次细小的、不足为道的私心——

可原来……他都听到了,他都知道了,但是他不懂。

因他无心,便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的真心,因他无情,便永远也不会明瞭他的真情。

——更永远无法做出回应。

所以这日,谈府处处暖光,他却心凉。

轻轻地,那被取了“惜惜”做小名的小女孩踮起了脚来,拉住了他与秦念久的袖角,仰着脸咿呀地问:“仙哥哥,来年,也来过年么?”

到底是小孩呢,还当“仙君”二字是他们的名。众人又是好一阵哄笑,女孩一双盛满期待与兴意的眼润泽无比。

……他是怎么答的?

是了,他看了秦念久一眼,咽下了卡在喉间的几缕酸楚与苦涩,弹指拿“无中生有”替那小女孩儿点燃了她手中的燃香,笑得真心:“那是自然。会来的,我俩一起,岁岁年年。”

——不是今日,总有一日的吧。

……

暖暖红光中,随仙骨被抽离、折去的回忆点滴回溯,由始,至终——

那日聚沧山上,白雪不凉,心却寒。风卷衣袂,云抚耳尖,他听见他说:“……我今后不得再入世除祟,因而你也再无需与我结伴同行了。”

当时的他,是何心情?是了,是有万语千言汇涌在嘴边,甚至引得他想发笑,嘴角却沉得无论如何都扬不起来,终只剩下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那再好不过了,我向来懒惯的,早不愿干这动辄喊打喊杀的行当了,这便与你一同归隐,逍遥世间。

——怎非得不再入世?我又不是打不得、护你不得。你大可跟在我身后……

——这是什么上古沿留下来的迷信歪理?我这便去与秦逢那老不死的说道去!

……

许是真的疲了,累了,不知怎么,平日里信手即可拈来的玩笑话此时一句都吐不出口,与心脏一同凉下去的是他的神情。他听见自己冷声问道:“……在你心中,你一直认为……我日日来寻你,执意与你同道……只是为了斩鬼除祟,好攒功德?”

回应他的是秦念久那句再淡然不过的反问:“难道不是?”

“……”

于是万语千言,终是无话可说。

原以为那次在谈府,是他第一次尝见心凉的滋味,却不知原来更这有心死的滋味待他一尝。

一颗血肉之心再热,再暖,如火般烈烧,可日复日、年复年地无柴来添,唯有冰水浇灌,又能再持续多久呢?

终只余下了一片灰烬。终是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