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第2/5页)

曾经她只觉得那谈君迎成日言行无忌地黏着自宗师弟,端的是没点傲骨、没点脸皮,徒惹人生厌,可现下……她却颇感几分“兔死狐悲”地同情起了他来。

遥想当年谈君迎还在时,他那样哄闹,又强要与她师弟形影不离,日子久了,时常令人错觉后者身上也沾染了些微“人味”,不似本身那般不近人情,而如今……她师弟再不出山,再不见谈君迎,身上那丝“人味”亦再寻不着了。相别三年不见,就连她都对那谈君迎生出了几分怀念,三不五时还会向人打听打听他的近况,而师弟……却是连“谈君迎”三字都再不曾主动提起过,偶然听旁人提起时,表现也再淡漠不过,仿佛早将他忘却了一般。

哪怕是对着空谷高声大喊,都能听见声声回音,而若是将一腔情意赋予秦念久——却是永远也得不到回应。

心中情思渐化忧思,宫不妄红唇一抿,转开了头去,不再看秦念久。半晌,才以气音低低叹出了两字:“……木头。”

梅林藏于山腰幽深处,雪中苍绿拥万红。

眼前红梅花开成片,宫不妄匆匆将脑中纷杂情绪胡乱塞至心底,如同红烟一缕般掠到了正埋头画阵的衡间身后,拿凉如寒冰的银烟杆一贴他的小脸,“小师伯携你师尊来检查功课了!可有躲闲偷懒?”

衡间盘腿坐在雪地上,画阵画得正入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直直跳起来,酸麻的两腿又是一软,差点没跌上一跤,嘴里却只顾着急忙慌地道:“小心小心小心!——别踩着了!”

宫不妄被他这副手忙脚乱之态逗得莞尔,适时拽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跌下去,又垂眼一看,方才看见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各样作设阵用的琐碎灵器,不禁好笑地挑了挑眉:“怎弄得这样杂乱,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这儿摆摊呢。”

“这……”衡间赶忙站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我这就收拾!”

“不急。”余光瞧见迟来一步的秦念久已坐到了石桌旁,宫不妄便不由分说地将衡间也拽了过去,按他坐下,“东西散在那儿也丢不了,还是先歇会儿吧。你这几日勤学,眼眶都熬青了——难看得很。”

说着,她信手一拂红袖,便凭空布出了一桌热气升腾的茶水来。

知道小师伯这是在关怀自己,衡间咧嘴一笑,老老实实地坐定了,又从袖中掏出了几个小纸包来置于桌上,是他自己背书时拿来解馋的小零嘴,“前几日得空,我便渍了些糖梅……”

到底是少年口味,那纸包中糖多梅少,渍得梅子湿软黏腻,宫不妄倒也没露出嫌弃之色,大方地拈出一块来尝了,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滋味尚可,配茶不错。”

衡间便笑开了怀。

日光朗朗,清风揉着花香袭人,宫不妄抿着烫口的热茶,与衡间谈起天来。所聊的虽还是那谈君迎飞升之事,却不同于与秦念久,衡间总能适时地搭上她的话,与她相谈甚欢,不时还能冒出几句精妙的玩笑话来,逗得她阵阵发笑,笑音如同风中梅瓣般纷扬飘远。

他们越聊越漫无边际,或嗔或笑,字字句句,全如缥缈烟云擦过了秦念久耳际。他只闲坐在旁,捧着茶杯却不饮,看花,花却入眼不入心。

他知道寻常人家赏花,总是能赏出些心得意趣,吟得出诗、作得出对,但这花景落在了他眼中……却只有一片虚无。仿佛一切声音、画面、想法、情绪都被一层厚厚白雾阻隔在外了般,他的心间唯有茫茫一片,万物皆空,万事皆虚。

他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什么想法都不必有——就似他师尊秦逢所说的那般,他天生仙骨、地赋灵躯,所修的又是无情大道,来世间一遭不过是为斩鬼除祟,度苍生以太平罢了。无谓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