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夏日里的天色一向亮得较早,寅时过半,天际的晨雾就已散得差不多了,露出了云后澄蓝的底色。

晨光被琉璃窗浸染了颜色,在屋中淌下一地斑斓。秦念久原就睡得浅,被晃在面上的彩光扰得醒了,迷瞪瞪地睁开了眼,将视线虚挂在雕着花的床梁上。

距他转生至今,已很过了一段时日,期间了结了异事桩桩,重回到了青远——虽然敛骨的事儿还是半点头绪都无,却竟也让他离奇地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这份安定之感十足缓人神思,教他迷迷糊糊地又半阖上了眼,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昏沉地慢慢想着心事。

……说半点头绪都无,其实并不准确,实则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生前是个十恶不赦、被宗门人围杀至死、还学艺不精的邪修道者不是?

这事儿不去想便罢了,一想便头疼得很……他极缓极慢地把手从被子中挪了出来,揉了揉额角。就这么这一星半点的头绪,哪够他去寻回骨来?不像那谈风月,平时万事不挂心也就罢了,就连遇上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都显得怠惰,明摆在眼前的线索那么多,什么银扇、什么宫不妄、什么宗门……他却全无要去追寻探索之意。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想到那老祖,秦念久终于翻身起了床,摁着额角醒了醒神。

昨夜归时已见他房中熄了灯光,该是早早便歇下睡了,夜里亦没听见他房中有何动静,也不知他被那结阵劈得重不重、恢复得如何、需不需要再休养一天……

如此想了一串,等再定神时,他已洗漱完毕,穿戴齐整地站在了谈风月的房门口。

粗心莽撞如他,难得细致地屏息思考了一番现在天色尚早,会不会贸然惊扰到那身体正虚的老祖休息,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探他一探,房门却乍然自内被打开了。

同样穿戴齐整的谈风月跟没事人一样地站在门内,似有些没料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天尊这是,要来我这儿当门神?”

……开口便是熟悉的冷嘲,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嘛。秦念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我是探望老祖你来了!”

“哦?”谈风月扫了眼被自己打开的木门,“站在外边隔着门探望?”

……可以,还能挑着刺与自己拌嘴,果然恢复得不错。秦念久挑眉,“怎么,老祖这是盼着我进去探不成?”

呛多错多,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亡魂们口中荒唐的流言,皆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去。

秦念久自觉失言,尴尴尬尬地轻咳了一声,把话头扯回了正题,“所以老祖你的身体……”

谈风月昨日拂袖而去,只是单纯气恼宫不妄胡乱编排,外加要回房补魂罢了,对其编排出来的内容倒不甚在意,眼下瞧着这面皮薄的阴魂只觉得有意思,又见他如此记挂自己,亦觉得有些许暖心——总比昨日补魂时所见的、那一直不屑回头看他的不知谁人来得要好。便也不再激他斗嘴了,点了点头,“已好全了。”

“如此便好。”秦念久松下一口气,称得上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侧让开了身子,一副邀他同行的模样,“——那就上工去吧。”

毕竟他们眼下并无它事可做,既要暂留在青远,总不能白住人家的不是?

谈风月顿时心冷,轻吸了一口气,“……”

难得被这阴魂堵住,他凉凉瞥了秦念久一眼,“……嗯。”

如今众鬼有了七情,所思所行皆与常人无异,这还未到上工的时辰,街上便已热闹得很了,寒暄的、谈天的、起早开铺子的……可谓烟火气十足。

两人称得上悠闲地在街上逛了一圈,秦念久四处乱晃,谈风月沿街采买,期间收获了或歉意或异样的眼神无数,等走至城墙边沿时,谈风月怀里已捧着了不少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