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

……是梦?

是梦。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都是第三次了。当再度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混沌模糊之中,身体又由不得自己动作时,秦念久已不会再感到惊讶了,甚至还有那么点兴致盎然——不知这回又要梦见些什么,好叫他想起些什么?

幸哉,这回的梦境看起来十分平静,身上没有痛感,眼前也没见着些什么惨烈的画面,唯能看见些零星晕开的白色光点自上缓缓飘落下来,在足下融成一片朦胧宁和的白。

——是雪?

应该是了。他能感觉到肩头湿湿凉凉的,该是积上了层薄雪。

遥遥地,似是在梦境的边缘处,有一高一矮两道模糊得难辨的人影,正用同样模糊得难辨的话音交谈着。

他在这儿站了多久?那边是什么人?又在叨叨些什么呢?

明明是自己的梦,行动却由不得自己,他好奇得不行,想上前,想靠近,可身体却始终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蓦地,一句陡然清晰的话音穿破雪幕,传入了他的耳中:“——哪怕你死了,他都不会为你落一滴泪!”

这话听在耳中,没头没尾也就罢了,也辨不清说的到底是个“她”还是“他”,秦念久正欲再辨辨清楚那说话的人是男是女,突然有人自身后拍上了他的肩膀,替他扫去了肩上积着的薄雪,问他:“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

骤然梦散,秦念久猛地睁眼,原来是谈风月拍了他的肩膀。

“梦什么呢,这么入神。”谈风月看他乍醒的模样,心觉有些滑稽,“沁园到了。”

沁园镇虽然称得上富贵兴旺,却还是个小镇,远比不上红岭繁华,临街多是丝坊、布坊、染坊、绣坊,铺子里也卖的是些纱线、系带,可谓从街头走到街尾,一件衣裳就做出来了。

制坊大都低矮,也就卖货的门面稍高,站在街上一瞧,唯有间飞檐斗拱的神殿无比打眼,就在两条街后。

省去了问路打听的工夫,谈秦一行人便脚步徐徐缓缓地往那边去了。

谈风月走得慢,是因他原就是副万事不急的心性,秦念久走得慢,是因他仍在琢磨方才那梦是个什么意味,而三九走得慢,则是因他东张西望的,瞧什么都新鲜,在每间小铺前都要驻足片刻,流连忘返,恨不能当即住下。

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他看见什么了都要上手去戳一戳、碰一碰,仿佛不是来寻根,而是来赶集似的,若是谈风月看他,他才会紧忙收手,快走两步跟上。

连事主都是这番不上心的模样,要是催他,反倒成皇上不急太监急了。秦念久与谈风月谁也不想当太监,便也就依着三九沿街乱窜,自己二人聊了起来。

“尸骨一点着落都无,成日净做些怪梦……”秦念久琢磨不出个头绪来,不忿地道,“总要寻个空儿,回去找阎罗老儿打听打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去?”谈风月挑眉,“你打算怎么回?”

他拿折扇一打秦念久手臂上未愈的伤,“伤也不管,我看你是想直接死回去,一了百了。”

“哎!”忍痛忍成习惯了,竟还真忘了身上有伤,秦念久捂着手臂嘶牙,“我这不是……走得急嘛,哪有时间闲下来疗伤,等它自己愈合不就……哎?”

他后知后觉地一摸手臂,“怎么包扎上了?”

“原来还知道疼?”见这阴魂全不顾自己正走在大街上,一脸讶异且疑惑地掀起袖子就看,谈风月啪地又拿银扇敲了他一记,制住了他的动作,“回到客栈时就替你重新包扎过了,马车上你睡熟了,就替你换了药。”

可不是他善心大发,而是这阴魂身上伤口无数,除开被破道所伤的,最严重的还是替自己挡下大煞袭击的那处……一想起这伤是怎么来的,谈风月心间就泛上了层薄怒,硬邦邦地道:“下回再打起来,烦请天尊量力而行,别再拿命去替人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