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2/6页)

说得食客与周围人面面相觑,商细蕊咬牙说:“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您各位爱信不信吧!”一边把围巾缠脖子一裹就走了。面馆里的人犹在自言自语:“也没说他什么呀!就急眼了你看!”另有人说:“说中了可不得臊得慌!”“中了个啥!难道真和日本人?”他们中间恰好有人带了照片的,于是当场招呼人们传阅辩证。也有人是商细蕊的铁杆,看见商郎受了委屈气跑了,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揪着人衣领子干了一架。

这些事情商细蕊不知道,他心里耳里都有一只小锥子,小锥子钉进肉里三寸有余,扎得他愤然走了好几里地,越走身上越是热烘烘的,两手却冰凉。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胡同深处,商细蕊蹲下来捧了一捧雪扑在脸上,然后慢慢仰起脸,朝天叹出肺腑窝藏的一口热气。

商细蕊一连几天都不让排自己的戏,在后台像一尊佛爷似的干坐着找茬,把杨宝梨也打了,教小戏子们紧张极了。杜七今天过来陪他说话,算是救了水云楼的孩子们。半场翻台的时候,盛子云也来了,这个没有眼色的东西,说起来已经是一个混社会的人了,丝毫没有长进,居然期期艾艾朝着商细蕊提那张和服照片的事,言语里颇有些规劝的意味。

商细蕊手一指大门,瞪起眼珠子说:“滚出去!”盛子云几时见过商细蕊疾言厉色,吓得呆在原地。后台也都不敢响了。商细蕊见他不动,上前薅住衣领子往门外拖出去:“以后不许上我这来!”说完关了门。盛子云家世非常了得,商细蕊出来卖艺的人,按说是不会轻易得罪他的,就连安贝勒那样过分,商细蕊也没有动过粗。

众人现在都知道商细蕊心情有多恶劣了,后台静得没人一样,只听前台锣鼓在打,戏子在唱,甩一个高腔把人心吊得半空。杜七看着商细蕊,说:“我今天来,正想和你谈谈那张照片,你也要赶我走吗?”

商细蕊不看他,自己对镜子坐下了,面无表情地收拾满桌的粉墨油彩,琳琅珠宝。杜七没说话,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亲手替商细蕊穿衣戴帽:“人都到齐了,我们早点到吧!”商细蕊坐着不动身,硬是被杜七哄孩子一样拉扯走了。他们去青楼小院会朋友,那些还遗留在北平的文化名人们,对商细蕊爱得深刻,见他心里不自在,三天两头轮流摆酒,兼以出谋划策。智囊们几番讨论的结果也是去重庆或者歇戏比较好,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商细蕊名誉的考虑,同样是对他人身安全的担忧。每当说到这个话,商细蕊就不吱声了,众人知道他的心意,不敢狠劝。唯有杜七道:“老姜头给你没脸,你就歇戏;死了个董姑娘,你也愧到歇戏。偏偏这回就这么倔!停一停看看风声怎么了!”

商细蕊摇头:“停不起。”

杜七萎下来,垂着眼帘丧气地说:“赖我多事,介绍你和雪之丞认识,惹出这些麻烦!”他捏住商细蕊的手:“我的积蓄养活你和水云楼足够了,停一阵子,啊?钱的事你别操心,七爷不委屈你。”

商细蕊一只手盖住他的手背,说道:“不是那个意思!投靠日本人这个罪名太大,我不能背这个黑锅。停戏就等于是心虚了,我不低这个头!”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商细蕊又道:“再者,不是雪之丞,也有的是别人。”他有几个老相好如今都做了数一数二的大汉奸,将来准是要上历史书的,他横竖逃不掉这一盆脏水,只有靠一身硬骨头死扛了。

商郎一党徒然空谈了七八个来回,谈不出个所以然。商郎却不能干等着他们想出良策,伤好了就要上戏了,否则更招猜疑。商细蕊要与楚琼华唱《红楼二尤》。挂出牌去没几天,商细蕊没忍住跟任五打听票房,谁想得到,出道以后,他也有过问票房的这一天。然而怪就怪在这里了,商细蕊名声渐渐不堪,票房却是不降反升,挂出去当日傍晚就售罄了。原来热爱他的戏迷不忍他受冤屈,要格外的表示支持,一般的人也想来看看名震四海的商老板在投靠日本人前后有什么区别,是长了角呢是多了条尾巴,他台下的故事可比台上的好看多了。

商细蕊耳朵有恙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但是瞒天瞒地,瞒不过黎巧松。黎巧松前几天伺候他吊嗓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背着人弓下腰,轻声问道:“商老板,可是身上伤还没好?”

黎巧松的弦勾引着商细蕊耳朵里的哨,响成了二重奏。商细蕊靠着猜往下唱,能不出错吗,越急越出错,强笑道:“别同人说。上台那天你托着我点。”

黎巧松听他的嗓子还很敞亮,便指指耳朵:“听不真着?”商细蕊一点头,不愿多谈伤情,犹豫地问:“差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