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3/4页)

二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问道:“照你这么说,孩子真是舅爷的骨肉?”

奶娘浅浅的一屈膝盖,说:“二奶奶哟,我听得真真的!二爷同舅爷吵嘴说,以后再来看孩子,就把孩子还给他带走。二奶奶您细想,要不是舅爷的骨肉,哪来个‘还’字呢?”

二奶奶停了针脚,陷入沉思。

奶娘又说:“还有一回,商老板说这孩子是个对眼儿,鼻梁抹白能去丑角,以后长大了,要随她爹一样戴眼镜。二奶奶,二爷几时戴过眼镜,舅爷才是戴眼镜的呀!”

二奶奶不服气:“这个唱戏的,嘴还挺刁!”

程美心朝二奶奶眨眨眼镜,搡她一下,使她息怒,问奶娘:“二爷和唱戏的感情怎么样?”

奶娘道:“感情倒还不错。”

程美心看一眼二奶奶,二奶奶低头做针线,不吱声。程美心不相信:“这俩人就没个吵嘴打架的时候?”

奶娘忽然激动了:“怎么没有!商老板在外头抽了大烟,被二爷知道,回家来发了好大的火。俩人关起房门就打了一架。二爷生生嚷了半宿,拆家什,乒呤乓啷,没有停过。”

二奶奶一听就急了:“动手了?伤着了?”

奶娘苦笑说:“既然关起房门,我哪能知道呢?反正第二天,俩人脸上头发倒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谁也不理谁,一个走前头,一个走后头。等他们走了,赵妈妈进去收拾屋子,我往里一望,作孽哟,多漂亮的卧房,砸坏了好几件家具,化妆镜子碎得满地都是。枕头落在床尾,撕破一条大口子,打翻米袋一样倒出半袋鹅毛,人走过去,鹅毛飞起三尺高。”

程美心抚掌大笑:“弟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这俩货色!能有个好?”她继续问:“后来呢?”

奶娘脸上显出一种羞愧的神色,她很不愿意使听众失望,然而——“后来,两人深更半夜回来了,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天打过架,有说有笑的逗孩子,吃宵夜。二爷和商老板,每隔三五天,就要这么闹一顿。”

程美心笑容微微一收,拍拍二奶奶的手:“这才几个月,已经动上手了,好兆头,慢慢来。”二奶奶冷笑道:“我和他结婚十多年,也没见过他脾气这么大,不要闹出人命才好。”不管旁人如何形容,在二奶奶心里,商细蕊只比女人多了个把儿,狐狸精二尾子之流,除了挠花男人的脸,绝无其他武力的可能性。程美心在草司令身边见惯了杀戮,心肠很硬了,笑道:“闹出人命就轻省了!拖到城外刨坑一埋罢了!二弟自己打死他,自己断念想,多好。”二奶奶没言语,程美心零零碎碎问了许多话,奶娘该回去了。二奶奶用牙齿咬断线头,展开一套粉红色小绸衣裤,两件红肚兜,两双软布红鞋,其他玩具若干,拿大帕子一包,让奶娘带回去。程美心摇头叹息:“你这份心意,真是天晓得。”二奶奶道:“横竖是自己家的孩子,落在外面给他们两个男人带,才真是天晓得。我就放他们一年,一年里打不散,我也认了,算了,自己男人不争气,活该妖孽进门。”说着气出了眼泪,拿手绢一抹,狠狠把包袱扎了个结。

奶娘回到家里,隔门听见孩子在哭,程凤台在喊,连忙屏气凝神,搂着包袱趴在门后听壁脚。原来就在奶娘走开的这一点时间里,范涟趁机把赵妈撵出去买菜,结果凤乙一尿裤子,三个男人就傻眼了,替凤乙脱了尿布,让她光着屁股仰面朝天在沙发上干等着。除去裤子的束缚,凤乙眼睛瞅着商细蕊,把莲藕似的胖腿掰了个劈叉,脚趾头送进嘴里咂咂吃起来。商细蕊见她啃臭脚丫子,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这蠢孩子,怎么不知道脏净!”凤乙那么小,似乎也能感受到商细蕊笑声中的恶意,扁扁嘴把脚丫子吐出来,眼泪汪汪的。

程凤台说:“臭流氓,女孩子光着屁股,你看什么,扭头!”被他这么一说,商细蕊面对凤乙的大胖屁股,也觉着有点害羞,转身走开几步。程凤台把臭脚丫子重新送回凤乙的嘴里,及时止住她的眼泪:“咱吃咱的别理他,他吃的东西可比你脏多了!天一亮穿上衣服,就装的跟个人似的!”

商细蕊还未抗议,范涟已经受不了了,站起来摆手投降:“你俩都够脏的!我没法听了!我看这丫头跟着你们俩,好不了!以后怎么着也得是个女流氓!”

范涟告辞的时候,程凤台送了两步送,就那么两步的工夫里,凤乙劈叉失去平衡,大头冲下翻下沙发,摔得发蒙,一时之间反而没有哭出来。商细蕊呆住了,走到凤乙身边蹲下身,手指不停戳她:“哎!醒醒!小孩儿!死啦?”他大喊起来:“程凤台!你闺女摔死啦!”程凤台撒腿跑进屋,商细蕊指着光屁股趴在地上毫无动静的凤乙,程凤台当时就疯了!抱起来心疼的要命,也气得要命,怪商细蕊没看住孩子。商细蕊一摊手:“你让我转过身去不许看的啊,我哪知道她就摔了!”程凤台怒道:“摔了你就不能抱她起来?让她躺地上冰凉的!”商细蕊说:“我不会抱孩子。”程凤台气得大骂:“没人心的东西!滚滚滚!”两人如此吵了七八个来回,商细蕊终于也气着了,觉得自己刚才白着急了,没得好报啊,气哼哼地说:“滚就滚!麻烦死了!一个小屁孩儿,贴了钱不够,还要我当奶妈子!你有做便宜爸爸的瘾!小爷不伺候!”他一路扯着脖子吼,一路溜出大门,衣服也不换,砰的摔得门山响。奶娘在门口唬了一吓,缩也来不及,商细蕊看也不看她,自行喊了洋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