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4/6页)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商细蕊撒开手,低头尴尬道:“我有点儿怕痒……”

一旁有好事之徒拿过酒壶,往杯子里倒满了:“不要紧不要紧,怕痒不要紧。商老板啊陪我们署长大人喝三杯,先解解我们署长的心痒。”

潘署长久居金陵,阅遍秦淮两岸,就没见过这样青涩羞赧的名角儿,正是七分心痒,三分稀罕。商细蕊刚才勾搭杜九如鱼得水的,眼下人人比他会说话,比他高明,他带着醉意,彻底不是对手,找不出话来推辞。这三杯下肚准得醉,往下的戏也没法唱了,就可惜请的这些好角儿,商细蕊简直要怨恨死了。

这一桌上各个是英雄,人人是大亨,钮白文之类的没有资格说话,范涟之类的不方便说话,程美心更是乐得给商细蕊受点罪。程凤台横不能让商细蕊吃这亏,正要开口解围,就来了一阵及时雨。王冷今天随着父亲来吃喜酒,远远看到现在,胸中顿发一股侠女之气,走过来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潘伯伯,笑道:“待会儿我要票一段戏,商老板说好要好好捧我,您灌醉了他,我怎么办啊?”又道:“我正好是酒嗓子,越喝越好听,您干脆把这酒赏了我吧!”

潘署长只得慈爱地笑道:“小冷丫头,哪儿有戏,哪儿就有你!喝醉了上台丢了丑,可不许向你爸爸告状啊!”

王冷俏皮地蹦出一句京片子:“得嘞!您就瞧好儿吧!”说罢真的喝了三大杯,算起来得有个小半斤了。这些当官的不知什么心态,自己喝了不够,还总喜欢看别人喝,须得喝得跟饮驴似的,他们才觉着痛快。王冷一个闺女家,畅饮三杯,很够意思,使在场的官老爷都尽了兴,也无话可说。紧接着新郎新娘来敬酒,王冷与商细蕊就告退下去。程凤台盯着商细蕊的背影,仿佛是想跟过去,程美心咬牙推他:“你可是新娘子的小娘舅!敬酒的时候你能不在?”又白他一眼:“二奶奶也在看着呢!”程凤台这才勉强待下了,喝过新娘子的酒,还想趁乱走开,曹贵修却横刺里出来拦着他。曹贵修已经醉了七八分,握牢他的手不住地摇撼,说道:“程二爷!只有在今天,我要叫你一声小娘舅!我要谢谢小娘舅!”

程凤台只当他发酒疯,笑道:“不敢不敢,大公子当真玩笑了。”

曹贵修两手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大喝一声:“立正!”

程凤台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曹贵修英气勃发地站直了一踢踏脚跟,向程凤台行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军礼:“谢谢小娘舅!”

程凤台不伦不类地回了一个礼。曹贵修拍拍他肩膀,歪歪扭扭地走了。范涟过来勾着程凤台的脖子:“这干嘛呢?你给他凑军饷了?”

程凤台自己也纳闷着。

商细蕊绕过一个走廊,人稍微少点,他就扶着柱子倾江倒海地吐起来。王冷拍着他的背,替他难受,问道:“你喝了多少?”商细蕊吐得头都抬不起来,伸出两个指头,大约是说二斤的意思。王冷道:“我给你去喊小来?”商细蕊摇摇头。王冷又道:“那叫厨房给你弄点儿醒酒的?”商细蕊又摇摇头,直把胃里都吐空了,接过王冷的手绢擦了嘴,道:“我没醉。吐干净了才好唱戏,不然脑子发热,要出错的!”

王冷皱眉笑道:“你也太折腾自己了!”

商细蕊满不在乎地要去补妆,问王冷:“待会儿你真和我唱一段吗?今儿个名家多,你来一段侯派吧!露露脸!以后要想下海也就容易了。”

王冷踮踮脚尖,打了个酒嗝,答非所问道:“哎!唱一嗓子干净戏可真难啊!”

商细蕊望着她,笑道:“戏还有不干净的?”

王冷道:“你别撺掇我下海,我可受不惯这些事。”

商细蕊不能体会念书小姐的脾气,心里默默觉得王冷这就矫情了。唱戏最难的是挨打,是挨饿,是要逼着自己一场戏一场戏闯过名利关生死关,至于交际应酬,根本不在话下。如果要说委屈,今天程凤台的态度倒是让他有种难以捉摸的委屈。那种委屈是从程凤台的身上折射出来的,好比一个小孩子,跌倒了也不觉得很疼,但是父母亲又是呼痛又是责骂,动静百出,小孩子便也觉得疼了。这是被诈唬出来的疼,仔细想想,还是没有什么可疼。

他们两个往前走了没有两步,有人的呆在阴影里悄声喊:“商老板,是商老板吗?”

商细蕊见多了这号碰瓷的,点点头就走,根本不想搭理。那人从阴影里蹿出来,也把商细蕊拽到阴影里去,速度很快地说:“商老板,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楚琼华楚老板的跟包啊!”

商细蕊呆呆地噢了声,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那人说话语速快极了,其中痛心疾首的感情也充沛极了:“商老板!商老板啊!楚老板在南京可遭罪了啊!他跟的那家人!那家爷俩就根本不是人!是恶鬼!这是要往死了作践他啊!您要和楚老板有那么点交情,您要是愿意发发善心救他一命,我这先谢谢您了!”说着话,跪地给商细蕊砰砰磕了两个头,随后把一张纸条塞进商细蕊的手里,人扭头就走了。纸条上一个南京地面上的地址。商细蕊与王冷目瞪口呆。接下去的时间里,商细蕊与王冷便有许多话可说,说的楚琼华,他们两个为楚琼华设想了各个版本的惊险故事,只是绝口不提要去南京营救。这太像是一个陷阱。商细蕊和楚琼华从来没有过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