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3/6页)

商细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左顾右盼,想了一想,把床上罩的一条丝质床单扯下来抹了一把脸,然后麻溜地蹿到地上:“我要骂死他们!”

程凤台站在他背后,看他把化妆台翻得一片乱找出两只口红,在床单上涂涂写写,左不过还是刚才骂的那两句话。他骂人都费劲,写出来的字,满床单至少有八个是缺了笔画的,程凤台连连摇头,叹息这是一只绣花枕头。商细蕊搜肠刮肚把毕生所闻的骂街金句全写在床单上了,有不会的字要让程凤台捉刀,程凤台袖手旁观:“我不帮你干这下三滥的事儿,要写你自己写!”商细蕊恨得呸了他两声,按老规矩画了一只大圈,把生字掩过去。这一床单横七竖八的大红字,一共费去曾爱玉两只半法国口红。写完了欣赏一番,方才觉得抒尽胸臆,一吐为快,向程凤台甩水袖似的一扬床单,抖得凌风哗朗朗响:“你!去给我挂他们家大门上!”

程凤台坐到沙发上点一支烟,很厌烦地说:“商老板,你这样,特别的没意思知道吗?”

商细蕊气冲冲地上前撵他:“你说谁没意思!我乐意!我特有意思!你少给我吃里扒外!”

程凤台今天是被他打怕了,还未近身就跳起来,瞪了商细蕊一眼,指着他道:“你离我远点!”回头打开窗户,冲院子里怒喊了一声:“老葛!上来!”

老葛上来听见这么一说,也觉得有辱人格,特别的没有意思,他规规矩矩西装领带的一个汽车夫,怎么能做这种小瘪三小流氓的下流事情!但是看到程凤台裸露的胸膛满目疮痍,就不大敢当面发表异议,商老板连二爷都敢打,揍他是用不着商量的,低头收起床单,一句话也没有讲。商细蕊目下所为,乃是他们梨园行里辈辈相传恶整同行的脏本事,涂墨泼粪烧行头,都是成套来的。他自小在这行里混,从来没有拿这一套欺负过人,但是现在除了这一套,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叫欺负了人,喊着又道:“等等!你还得往他们门上泼大粪!”

老葛耳朵一懵:“泼什么?”

程凤台脸色不大好看,皱眉道:“商老板,你够了啊!”

商细蕊气愤道:“那我自己去!”说着光了脚丫子就要出门,被程凤台拦腰抱住给甩到床上,对老葛粗声粗气地说:“大粪!大粪不知道!就是屎!快去!”

老葛听见这词儿就跟吃着了似的,整个恶心得不行,都快吐了:“这……我上哪儿弄,弄屎去啊二爷!”

程凤台烦躁地把他往门外赶:“那就自己拉一泡!”

老葛出了门,但是大概也没有真的听商细蕊的话,去往常家门上泼大粪。程凤台心想,老葛要是傻得真去了,那就得马上把他辞了,他身边有这唱戏的一个就够倒霉的了!商细蕊也猜得到,老葛大概不能听他的话去泼大粪,但是闹过这一场,是不是真的泼大粪已经不重要了,他心里已然痛快多了。程凤台被他闹得打蔫,敞着睡袍坐在角落里抽香烟,脑子里都是商细蕊怒吼的回响,很觉得气馁,因为蒋梦萍对商细蕊历久弥新的影响力,也因为商细蕊在梨园行沾染的这套作弄人的手段——他可太看不上他这样了!简直没法儿沟通,说不明白道理!不由得仰头疲倦地叹了一声。

商细蕊听见这一声叹息,又跟斗鸡似的斗上了,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的:“你还敢叹气!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敢对我不耐烦!”

程凤台把香烟往地上一掷,上前推了他一把:“真没完了是吧?欠干的玩意儿!”

商细蕊一蹬脚:“我才要干死你!臭没良心!”

这一脚正好踢在程凤台怀里,程凤台捉住他脚腕子,人就覆了上去。

曾爱玉在楼下与赵妈说着闲话,她现在养胎无事,每天要看许多报纸杂志解闷,她已经从报纸的照片上知道商细蕊是谁了,和赵妈很兴奋谈论着商大老板的奇人异事,风流轶闻。赵妈只知道范二爷是个戏迷,高兴了爱哼两句京戏,程二爷和戏好像是浑身不搭界的两回事,忽然弄这么个凶巴巴的戏子闹着玩,让人看不懂。

曾爱玉笑道:“程二爷过去也不怎么喜欢跳舞的呀!为了我,还不是天天往舞场跑?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您看他凶归凶,模样倒还挺好看的!”

她们闲谈着,楼上打闹叫喊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过,赵妈每听见一声,都要皱着眉毛哎呦一下摇摇头,替程凤台感到揪心和吃痛。但是这个声音忽然停下来了,赵妈第一个反应就是:二爷被唱戏的失手打死了!曾爱玉特别来劲,一点儿也不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托着肚子笑道:“赵妈你在这,我上去看看!”赵妈和护士小姐都拦不住她!

曾爱玉上了楼,悄悄贴在房门上企图听一听动静。屋子里面的动静令人心惊,就听见两个男人喘着粗气,碾得床架子吱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