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4/6页)

商细蕊自以为道理很正,然而这不近人情的这一面展露出来,让在场几位心里都一秃噜。沅兰之前叫嚣得那么厉害,听见要打胎,同为女人还是有点感同身受似的怔了一怔神,觉得寒丝丝的,嘴上惯性地嘟囔道:“留着野种,是不如堕掉算了!”声音却一径低了下去,不多说什么了。程凤台不知道他们梨园行对女戏子是怎么定的规矩,心道这他妈也太王八蛋了,为了区区一嗓子戏,值得搭上一条人命的吗?

二月红心里冷得真是哭也哭不出来了,虚弱得直摇头:“班主,我不……这不行……”她额前垂下的那束头发荡在腊月红的脖子根上拂动着,把腊月红的心都搔得揪起来——他弱小,温情的姐姐。

商细蕊道:“这有什么不行的?这点疼你挨不了?”

这哪里是挨不挨得疼的事儿!

腊月红昂头喊道:“班主!您就开开恩,让师姐嫁了吧!”

商细蕊怒斥:“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拔高音量又喊道:“二月红!”这一声都把毛嗓子喊出破音来了,像个大花脸的腔儿,听着格外愤怒。

二月红怕得一抖,倏然抬头,对上商细蕊一双清亮得不含一点人气儿的眼睛,是冷的硬的,是这人世间之外的,冥顽不灵的,总之就是不像一双血肉之躯的眼睛。她在水云楼蒙商细蕊亲自教习了三四年,自以为很知道商细蕊的脾气,今天看来,商细蕊竟比她原来所知道的还要不通人情一百倍一千倍。遥想到过去传言说商细蕊自己的亲师姐要嫁人脱离水云楼,商细蕊如何心狠手辣活脱了人家夫妻一层皮,就凭自己与他的这点师徒情分,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二月红一头一脸的虚汗,把额头抵在腊月红的后背上。腊月红心痛到一定程度,心急到一定程度,以一股初生牛犊之力冲起来撞了商细蕊一脑袋,撞得商细蕊往后连退了几步。没想到他竟真的敢动手!

腊月红指着商细蕊鼻子,怒吼道:“你们怪我师姐?!你们凭什么怪我师姐!薛千山找她,是她自己愿意去的吗?她不愿意去你们说风凉话不管她,出了事倒赖她!”

商细蕊揉着胸口弯腰咳嗽半天,程凤台又心疼又好笑,替他顺着背,低声骂道:“哎哟我操……都属疯狗的。”

疯的还在后头,腊月红操起桌案上的西瓜刀,朝着众人一挥舞。沅兰他们惊呼一声跳起来躲开。程凤台没想到腊月红是动真格的发飙,立刻大惊失色地往身后护着商细蕊,小来也拼命把商细蕊往后拉。腊月红那把刀尖先指着沅兰,比划了两下,随后直挺挺指住商细蕊,瞪着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我师姐嫁人嫁定了!谁再敢打她的主意,要她受苦,我……我!!!”

眼看一刀挥下,不知要向谁头上砍去,二月红拦腰抱着他,嘶声哭道:“腊月!不能啊!”

腊月红大喝一声使劲一刀,把面前茶几给劈碎了!紧接着商细蕊如同脱笼的野狗横窜出来,大喝一声一脚飞起,把腊月红踢翻在地,一柄西瓜刀从手中抛出老远。到底腊月红才吃几两饭,怎么能是商细蕊的对手。当年在平阳,商细蕊还唱武生那会儿,他那套拳脚也算地方一霸了,寻常人高马大的流氓一个打五个不成问题。进了北平指望斯文唱戏,想不到身在自己家里,还有跟他吊幺子的!也不管腊月红的指责有没有道理,先打回来再说!踢翻了腊月红还一屁股坐到人家背上:“你敢打我?”说着欠了欠屁股,又重重往下一坐:“叫你打我!”

腊月红一咳嗽,咳出一口血来,这是要被坐扁了。

众人不知现在应当是该惊,还是该笑,反正不能眼睁睁看着商细蕊就这么着坐死一个大活人!手忙脚乱要把商细蕊拉起来。商细蕊犟气上头,纹丝不动,这辈子除了他义父和曹司令,他还没挨过别人的打!太气愤了!太委屈了!一巴掌接一巴掌揍着腊月红的脑袋,一边不断地抬屁股墩他。腊月红小鸡仔似的瘦瘦的少年,快要被他搞死了。

小来他们拉扯着商细蕊,道:“商老板,你起来吧!要出人命了商老板!”

两个师兄攥着手里的把件舍不得撒手,只用胳膊肘一边一个试图架起他,被他挣掉后,忍笑道:“师弟!小师弟!得了得了,咱犯不着跟他小孩子使这通毛驴脾气!啊?咱把驴脾气省着点儿花!”

沅兰和十九也站旁边劝道:“教训他还用你堂堂一个班主自己动手?留着给师傅抽板子吧!”

唯有二月红根本插不上手,只顾哭得撕心裂肺。

程凤台都快要笑死了!上前散开众人,抱着手臂笑意盎然地看着商细蕊,眼睛里仿佛在说:你那么大个老板!干的这事儿可笑不可笑?商细蕊也抬头望了望他,然后把头一扭,又墩了腊月红一下,仿佛在说: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