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3页)

他俩这样随时随地的搞情调,搞得万物俱灭心神交融,别人是看不到的。俞青怔了一怔之后,却立意要替商细蕊出这口闲气,淡然笑道:“您那是不知道,我脾气不好,嘴巴刁钻,行事也刻薄。若是跟着有权有势的主儿,没过两年就会被打出家门的,还不如一早就安分些,给自己留些体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句话轻飘飘揭了四喜儿的底。四喜儿无言可驳,脸上风云变幻了一阵,喝下酒坐回位子上生闷气,过了一会儿,把小周子唤来身边暗暗地使劲地掐他胳膊。但凡年轻点出息点的戏子,四喜儿都要这样毫无由来地嫉妒和恶毒,别人惧他泼蛮,今天可遇着厉害的了。俞青是念书人的嘴,与通常的戏子们不同,骂人从来不带脏字的。

范涟扯扯程凤台的袖子,轻声笑道:“哈,这班戏子,可有比你的商老板不好惹的了。”

程凤台笑道:“我的商老板天真可爱,反正我也从来不惹他。”

一般宴席上只要有一个唱戏的在,酒过三巡之后总要哄着戏子唱一出取乐。他们梨园行自家的酒席,以戏会友的,更难逃出无戏不成宴的俗套。喝着喝着就要几个难得开口的好角儿唱两句。这种场合,商细蕊一向是首当其冲的,前面他和俞青聊得那么投机,众人便要撮合他俩来一出。但是今天商细蕊吃得一肚子酒肉,根本没有唱戏的心,也怕状态不好,在俞青面前失了水准。趴在桌子上直嚷嚷醉啦醉啦唱不得,一唱就得凉调儿了。同行们都挺宝贝他,连说醉啦就不用唱啦,快去躺着醒酒吧!程凤台也真以为他醉了,把他扶到一边的藤椅上嘘寒问暖,商细蕊犟着不肯躺下,趁着四下乱哄哄的,一偏身就靠在程凤台肩头,额角不停地磨蹭他。程凤台很自然地顺势揽着商细蕊的腰,两人就这样咬耳朵说起悄悄话来,根本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了。四喜儿直咬牙,范涟瞧着直摇头。

商细蕊退下了,他的缺儿总得有人补。俞青是今天当之无愧的女主角,然而配得起她的男主角,放眼四看,四喜儿是绝不可能的,小周子根本还未出道,只有一个原小荻。原小荻架不住人三催四请,站起身向俞青很斯文地拱了拱手,俞青也朝他点点头。这两个戏子里的念书人,站在一起就很般配。当场大家商量着,还是唱一出经典的《牡丹亭》之《幽媾》,杜丽娘和柳梦梅结情的那一段。梨园会馆有一处小花园,花园里有凉亭有池塘,就在那里唱,现成的别致布景,妆也不用化了,来一管萧就成。几个文人名票商量得非常热闹。

商细蕊是真有一点醉意的,脸颊很烫,脑袋晕乎乎的,这时候听见原小荻要唱戏,程凤台就觉得他像哪种小动物似的耳朵一抖醒来了:“二爷,我要去看戏。”

程凤台搂着他不动:“不成。你醉了。冷风一扑要生病的。原老板唱戏你又不是没听过。”

商细蕊只说:“要看要看要看!非得看!这回唱的地方很特别啊!”

程凤台倒好商量:“行嘛。那就去看。”一面脱下西装披在商细蕊的长衫外面,不伦不类的一个打扮。商细蕊也不在乎,靠在程凤台身上,两个人依偎同步去了花园。一路上人们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俩:“商老板,醉得这样了还惦记着听戏呐?”程凤台笑道:“可不是吗?商老板醉戏比醉酒还厉害。喝酒叫酒鬼。他这就是戏鬼。醒不了啦!”人们点点头,越过他俩走远了。商细蕊的手就在西装下面愤恨地捏了捏程凤台的腰,程凤台哈哈笑了两声,把他拥得更紧一点。

秋天的庭院枫叶正红,加上各色秋菊,常绿的冬青,看来一切都很鲜艳。俞青是其中唯一一抹蓝,原小荻是其中唯一一抹白。两人一身民国的服装,演着古时的戏,出人意料的居然也不突兀。庭院背景衬着人,衬着故事,真是浑然一体戏我难分,使人觉得大概牡丹亭就是眼前的这一个亭子了。可是箫声一起俞青一开口唱,商细蕊就发笑,还好他们站的地方比较偏,没有人看到商细蕊的笑。

程凤台知道他要开始挑剔人家了,一搡他:“商老板,不准犯毛病啊!这是你刚交的朋友,给姑娘点面子好不好啊?”

商细蕊道:“我就笑笑,也没说她什么嘛。”说完了又开始笑了。他平时只是脸上挂一个笑容,这次因为喝了酒,比较忘形,轻轻的笑出声音来了,还停不下来。程凤台叹了口气:“得,索性您给评评吧商老板,别憋坏了。”商细蕊摇摇头不肯说。等原小荻的唱段过了,又轮到俞青了。商细蕊才道:“听俞老板唱戏,真是开卷有益。她的腔儿里处处可见前人的调子,唯独没有她自己的。她简直是昆曲大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