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页)

程凤台从未得过小来姑娘这般的和颜悦色,这时候简直有点嫉妒了。小周子一拍脑袋:“哎!小来姐!我还有东西往外头了!”说完拉开门闩跑出去,然后搬进来一筐巨大的苹果也不知道是梅子之类的水果,不知道他这样弱小的身板儿是怎么把这样一大筐果子穿大街越小巷搬过来的,瞧着就难为:“商老板,给您。早上喊嗓子的时候在山上采的,可新鲜呢!”

程凤台拣出一只不那么青的咬了一口,多汁而酸,倒是很对商细蕊怀胎六月的病症。于是转手就塞进小戏子嘴里了。商细蕊吮着果汁酸得直皱眉毛,终于忍不住了,呸的一吐,正好吐在程凤台西装上。程凤台拂了拂衣裳粘的口水若无其事,心想小戏子要是在他家里,就这泼猴儿似的德行,准得天天挨二奶奶的家法。

小周子眼见商细蕊吐了他辛苦采集的果子,一脸受打击欲哭无泪的小模样,教人怪可怜的。可是商细蕊从来也不能察觉别人的情绪,夺过小来手里一杯茶漱了漱口,朝院子里一抬下巴:“开始吧。”小来托着一茶盘,还想要给小周子吃一点东西再练戏,被商细蕊拦着了:“吃这一肚子,待会儿怎么下腰哇?练完再吃吧。”他向小周子这么说,小周子当然不敢有反驳意见,诚惶诚恐使劲点头。可是程凤台想到商细蕊他自己上台之前,仿佛也是要先吃一筷子肉的。

小周子在商细蕊的指导下撕腰拉跨的开始练功。拳脚无眼,程凤台退到房檐下去。商细蕊懒得一如既往,即使这个小徒弟是他自己招来的,他仍然一身绵软,闲闲地抱着手臂靠在程凤台肩膀上觑眼旁观,偶尔会说:“刚才的卧鱼儿再来一遍,下腰的时候别犹豫呀!”或者“手脚一块儿来,慢了半拍就不好看了。”商细蕊的眼光是最严格的测验,一点点细微的过失都逃不过他。小周子非常受教的样子,练得很刻苦。有时候不能领会商细蕊的指点,多问一句,商细蕊就拉长声气极不耐烦的重复一遍,也不见他再做过多的解释,仅仅是重复一遍。小周子再不懂也不敢问了,茫然地点点头。如果同样的错误犯到第二遍,商细蕊就要奚落说:“讲了多少遍了不是这样做的啊!真笨。”他徒有一片爱才之心,然而事到跟前,热络不过两三天,耐性就磨光了。他自己戏班里的小徒弟都不乐意教,小周子已经算是把他马屁拍得很好的了。

程凤台笑着看小周子学戏,转头对商细蕊低声道:“商老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师父。这能教出什么来?光听你挑毛病了。”

商细蕊道:“小周子身上带着戏啦!有根骨!带艺投师都是这个教法儿。当年我跟九郎学戏,就是这样的。”

程凤台真替小周子叫屈:“谁能和您比啊!您是天生戏骨无师自通,八卦小报上都吹邪乎了。您拿人孩子跟您比,不是存心练人嘛?”

小周子早已被商细蕊练得不行。他平时饮食不好,杂活儿又多,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现在空着肚子大展拳脚好半夜,心里抱着一蹴而就的念头,煎熬得焦急,商细蕊挑他的错儿,他更着急,忽然两腿一软就跌地上了。小来急忙去搀他,他实在是累极了,脚下一点力道都没有,搀了一把也没能起来,很沮丧地靠在老梅树底下。

商细蕊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叹:“去吃东西吧。”

小周子摇摇头,闷坐着直喘气。

商细蕊之所以加倍的挑剔,就是因为看出来小周子的心浮气躁了,这时候以长者的姿态训诫道:“你着什么急?我从五岁起早贪黑练到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每天过的那叫什么日子?你之前荒废了那么久,这才到哪儿呀?你说你着什么急?”

小来见证了商细蕊的苦难童年,在一旁感同身受地重重点头,企图给小周子一点鼓励。小周子看看商细蕊,看看小来,扶着老梅树慢慢站起来,跟他们进屋吃东西去了。这一顿宵夜小周子卸下了心上的包袱,吃得狼吞虎咽两手并用。程凤台抽着烟看着他,向商细蕊笑说:“唱的怎样我不知道,吃相倒是随你了。”

小周子不好意思地停了手。商细蕊捶一拳程凤台,对小周子道:“吃你的,别理他。”

小周子放慢速度满口地嚼,吃了这一顿,又不知道要挨多久的饿。他对食物和商细蕊的爱护有一样的执着和贪恋,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接受着这些恩惠。

灯光下面商细蕊细看一眼小周子的手,骨架子修长柔软,但是手指上都是茧,而且已经有些变粗的势态了。哪个戏班的小旦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地被娇养着。四喜儿这样苛待他,不像是看不顺眼,倒像是存心要毁了他的前程似的。可是四喜儿爱财如命,毁了自个儿戏班的一棵好苗子,于他有何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