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商细蕊今天唱堂会的这一家安王府,程凤台论起来与他们还八竿子打不着地沾着干亲,好像是范家的一个姑奶奶认了安王老福晋做干娘,逢年过节,范家与安王府走动得就勤了。程凤台倒是不大理会。安王爷在关外有地,牛羊如云,与程凤台做的是两码子生意,而且程凤台很看不惯满清贵族那种神气活现高人一等的架子,个个挺胸凸肚子的好像还在等人给他们磕头。要不是为着商细蕊,老福晋的生日他一般只备一份礼送过去,人是不会到场的。

寿宴从中午开始办起,程凤台起床正好赶去吃饭。安王爷是个大孝子,额娘生日,他亲自站到厅外台阶上迎客,见着程凤台有些意外,不知道程二爷怎么忽然这样给面子了,两人寒暄了一阵,无话可说,安王爷便把范涟指给他,让他们两个自己玩儿去。

范涟见着他更意外:“姐夫!你怎么来了!来,这儿坐。”

程凤台坐到他身边,笑道:“反正不是为了你。”他抬起头看一眼穿得大红大紫的老福晋:“也不是为了她。”

范涟叹口气,给程凤台斟杯茶:“听你这么说,我真伤心,我替老福晋一起伤心。”

程凤台笑两声环顾一圈四周,多数是一些熟面孔,不见商细蕊。商细蕊讲究一个饱吹饿唱,而且唱戏之前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怕是没闲工夫坐下吃菜的。

寿宴开席,范涟和程凤台吃吃喝喝,与相识的几个名贵闲聊几句,就轮到宾客们给老寿星敬酒了。安王老福晋端坐首席,发如银丝,面相丰润福厚,因为今天的好日子,腮上搽了两团胭脂,红得有点怪异。她身侧两个旗装的俏丽丫头,一个抱着一只巴儿狗,一个扶着她的龙头包金拐杖。连丫头们都簪金戴玉绫罗绸缎的,真有点当年慈禧太后的排场。

安王府的子孙们因为人数众多,分成五批给老福晋磕头,客人围成一圈参观这宏伟热闹的场面,口中连连称羡。按照辈分来讲,范涟似乎也应该给老福晋磕一个头。程凤台胳膊肘捅捅范涟,吊着眼角很轻蔑很挑衅地看他:“怎么着,你也来一个?”

程凤台要不这么说,范涟还真得去磕了。程凤台这么一说,范涟怎么能够让他得逞。瞟他一眼,瞅了一个空挡,上前以臣子面圣的规矩抹了两抹西装袖子,单膝点地给老福晋打了个千:“老佛爷,您万福金安,寿比青松!涟儿给您贺寿来了。”

范涟到底是范涟,在家族夺权中击败众位姨娘叔伯堂兄堂弟脱颖而出的范二爷,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机立断,恰到好处,摸得准人心里的节节缝缝。这一声称呼这一个动作,正填上老福晋的心了。老福晋此生最是向往她的太后婶婶,以至于满清倒台以后,家中一切食卧规格比照皇宫。但是她徒然憧憬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

老福晋眯着眼瞧着来人,丫头忙递上眼镜,老福晋这才看清楚了,笑不拢口道:“涟哥儿!不先过来陪我说说话!就知道吃酒!”

范涟撒娇似的说:“哪有啊!我是在陪我姐夫呢!”

老福晋道:“你姐夫,那不是范大姑娘的姑爷了?”

范涟道:“正是了!”说着笑嘻嘻地看向程凤台。程凤台正在心里骂他臭不要脸,当着这么些人,就这样急吼吼的奉承献媚。不料瞬间就被范涟拉出来,成了众人焦点。他只好端一只酒杯子走上前,笑道:“老寿星,晚辈给您贺寿了!祝您年年岁岁有今朝啊!”

程凤台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老福晋在椅上直冲他招手,程凤台略有些尴尬地往前走两步,到了跟前,他弓着腰还是显得太高了,老福晋一把捉住手腕子把他拉低下来,脸对着脸的,架着眼镜朝他仔细打量,简直是抓虱子那样的细致程度。幸而程凤台的相貌很经得起琢磨,老福晋啧啧夸赞道:“姑爷生得一副好模样,和范大姑娘很配!这眉毛,这鼻子,好呀!挺白净!”

程凤台嘴角都抽抽了,范涟笑死了。

寿宴之后的节目就是看戏。花园里搭了一方戏台,这与程凤台家搭的那个不一样,显然要考究多了,雕花红漆的栏杆,戏棚子上盖着顶,底下一排照明灯,看来是连夜戏都准备好了。客人们按尊卑入座,程凤台和范涟被安排在相当靠前的位置,临近几桌只有他们两个是年轻人。程凤台心想,这样倒好,商细蕊一登台就能看见他了。

程凤台在这儿盼着商细蕊登台一唱,他没有想到商细蕊早到了。今天各位名家汇聚一堂,几个压轴的老生和武生时间有宽裕,都在寿宴上吃酒,要备戏的老板们和女戏子不方便往前头去,王府给另开了两席酒菜。商细蕊向来是怕见生人怕应酬的,与戏子们在后堂吃饭,但是只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了,他是高兴得吃不下了。安王府声势了得,把他当今最为欣赏的几个京剧名伶都请来献唱,而且是搭着唱,唱对戏,唱最出名的折子,在一个戏台上。这叫他怎么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