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4页)

吃过饭,二奶奶收拾了碗筷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郎舅两个。范涟过了气头,抱着手臂和程凤台一人抽一支饭后烟。他想着方才对姐姐撒的谎,心里难得的有些愧疚,道:“姐夫,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商细蕊和你过去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程凤台真想夸他一句慧眼,得意道:“这是当然的了。”

范涟顿了顿,说:“不是那个意思。你过去的那些人,给点钱就来了,再给点钱就打发了,不过是破费两个大洋的事儿。商细蕊与他们不相同,一旦疯起来,不是你能摆布的。他名声又大,有个什么动作,天下皆知。”范涟冲门口抬抬下巴:“闹出点事情,姐姐那儿怎么交代呢?”

这话正说到程凤台憷心的地方。世人都知道商细蕊是个半疯之人,痴狂起来要闹得人身败名裂为止,很不好收场。所以人们观赏他议论他,把他远远地供在戏台子上,就怕他凡心一动,又来搅了天地三界。商细蕊纵有千百拥趸,也只有程凤台敢真正地爱了他。

程凤台以一种深重的姿态慢慢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这点我也想过。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立于危墙之下,勇气非凡啊!”

范涟被这话挑动了一下心。他和程凤台一样,平常是俗世里的市侩商人,但是因为受过西式教育,因此很懂感情,很有深度,有一般商人没有的浪漫气韵。假如这股浪漫被触发了,动起真格儿来,也不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的。他很能想象程凤台现在的感受,于是叹道:“不在于有没有勇气,而在于有没有动真情。”

程凤台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觉得,你说话总是特别有深意,直切核心。”

范涟冷哼:“不要拍我马屁。搅了我一漂亮妞,就这么算了?”

程凤台笑着磕了磕烟灰,心想补偿你还不容易嘛,道:“你不是喜欢上海滩的靡靡之音么?年前我捧的一个歌女,叫Rose的,记不记得?她原先在百乐门也算小有名气。现在有了商细蕊,我也顾不上她,你摘了去吧!”

范涟嗤笑道:“这事儿也是可以过户的?”

程凤台道:“你说是我让你去的。准成。”

范涟将信将疑地去了,临走还说:“要是我被人啐一脸回来,我就把你和商细蕊也搅和了。”

程凤台心说这话等我和商细蕊真搅上了你再讲吧。

这晚上十点钟,程凤台准时去接商细蕊下戏,要把新鲜出炉的笑话讲给商细蕊听。他不敢去早了,从前与后台的与女戏子说说笑笑是无关紧要的,如今为免商细蕊多心,得回避着些。估计戏子们都走干净了,程凤台穿过小黑巷,来到化妆间。

商细蕊为了与情郎幽会,早把小来也支开了,这会儿坐在镜子前面,仰着头闭着眼,脸上抹了一层清油在卸妆。他听见后门作响就知道来的是程凤台,所以只管坐着不动,但是嘴角弯弯地笑起来。程凤台笑眯眯地脱了手套,悄声走到他背后,细细地揉他肩膀,觉得手下的衣衫都是湿津津的:“瞧这一身汗。”

商细蕊被揉弄得十分受用,笑道:“没有办法啊!我这儿阴盛阳衰的,几个男旦武戏反而不行。姑娘们架势倒不错,可是身子骨顶不住。”

程凤台劝他说:“有机会还是找个能唱武戏的男孩子,哪怕买一个现成的,别怕花钱,总比自己受累强。”

商细蕊随口答应了,按住程凤台搭在他肩上的手,说:“二爷怎么现在不来看我的戏了?”

商细蕊是好精神,与程凤台混到半夜,第二天还能照常上台唱日戏,程凤台可起不来床跟他一起上班,笑说:“不是每天都给你送花篮了吗?”

“我要那些花篮有什么用,我要你来看。”

“好的。以后你的戏我都来。”

他们讲到花篮,程凤台正有一桩趣闻要同他讲。把范涟泡MISS的倒霉事儿添枝加叶这么一说,商细蕊笑得一颤一颤的,脸上的清油都要滴脖子里了,赶紧擦净了把妆卸掉,笑道:“范二爷的桃花运是不怎么好。过去在平阳,大家都知道只要是他看上的姑娘,没一个能成功的。不怪他现在只能往烟花之地钻营。”说着,一边弯腰洗脸,一边有点惋惜地问道:“那么,以后都不能落二爷的款儿了啊?”

程凤台毫不在意:“怎么不能?我才不管他的。”

商细蕊脸上的水珠子还没擦干,回头冲程凤台高兴的一笑,他的脸庞湿润润的,更显得眉色如黛,俊秀聪敏。商细蕊对人说今年十九岁,但他是被人伢子贩卖到戏班的,这岁数恐怕不可靠,因为人伢子通常要把孩子多说上两岁便于出手。程凤台看他面目,还同孩子似的面颊丰润,嘴唇的形状娇滴滴的,顶多不过十六七。再过两年,等他真正长成一个男人,不知得是怎么个英俊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