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页)

小来低头道:“我没有……”

商细蕊喝完了水,又哼了两句戏词,旁若无人地对镜子做了一个身段,自己觉着挺陶醉的。

小来忽然咬着嘴唇说:“商老板,咱们今天,不唱了吧!”

“胡说什么呢?好好的怎么就不唱了?你究竟怎么了?”商细蕊捏了一把她的胳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小来摇摇头,强忍着什么似的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商细蕊从镜子里看见她掀帘子直往台下瞧,蹙着眉尖,很恐惧的样子,好像台下坐了一只大老虎。

商细蕊悄悄走近了,一拍她肩膀:“看什么呢?”

小来惊叫一声一回头,惨无人色的一张脸,活像见了鬼。商细蕊觉着是真不对了,也掀帘子往下一看。第一眼就瞧见了程凤台,程凤台也看见了他,冲他直眨巴眼睛,商细蕊不由得笑了笑。旁边坐的是曹司令和程美心。他想待会儿一出场,程美心见了他后忍气吞声还要强颜欢笑的表情,可是程美心忧心忡忡地不断扭头往另一边瞧,心思不在台上。商细蕊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一望,人就定在当场了。

鼓点响过了一个调门儿,不见主角出场,配戏的轻声唤了他一声,可他早已魂飞天外,什么拍子什么场合都不管了。

多少年天涯海角了,再想不到今时今日,居然会在这里遇上。

商细蕊觉得脑子里盛的都是滚烫的岩浆,又热又涨,痛得嗡嗡作响,腿也是软的,扶着门框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智。她过得真不错,衣着体面,容光焕发,坐在下面听他唱戏,像个上等人家的少奶奶一样。过去他们站在同一个台上唱一出戏,悲欢苦乐都在一起,那时多圆满,多热闹。后来她走了,走到台下去了,戏台子上只剩下他商细蕊一个人,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他商细蕊一个人。

她再也不同他一起唱了,她听他唱。

商细蕊站稳了身子,心想好的,今天我就给你好好唱一出。

小来之前在台下见到蒋梦萍,就被唬得神魂出窍,情知今天必不能善了,死死拽住商细蕊的袖子,哭道:“商老板!别!咱们不唱了!”

商细蕊用力拨开她的手,一掀帘子出去了,腾腾腾走站到台上一动也不动,就瞪住蒋梦萍。他的眼睛本来就亮而有神,是男人中少见的水杏眼,现在直愣愣饱含怨恨地盯着一个人,程凤台在下面看着,那目光好像能刺穿人的心肝一般,狠得人发疼,真让人觉得一股惧意,简直是庙里的金刚怒目。

商细蕊迟迟地不开口,胡琴鼓点都停了下来,满场的宾客觉出不对劲。

在这一片寂静里,商细蕊忽然拔起嗓子,厉声唱道:“休想这子弟道求食!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相抛弃。又不敢把他禁害,着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

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谁。事要前思,免劳后悔。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

程凤台心说不对啊,这算什么戏?怎么听着一点儿都不喜庆。紧接着就听见后面的桌椅哗啦一片响。蒋梦萍浑身颤抖着站起来碰翻了椅子,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人不住地后退。

时隔四年,她也是一眼就认出商细蕊了,商细蕊的妆就是她手把手教的,怎么会认不出。他还记着过去的事,还在恨她,这恨已经浸到骨子里,恨得连戏子的本分都不要了。当年在平阳,商细蕊把她逼得求死不得,脸面全无,谁见了都要啐他们一口奸夫淫妇。想不到啊,她省吃省喝,把商细蕊当亲弟弟那样带在身边照料长大,处处维护他,宠让他,到头来,竟是养了一头狼,要吃了她才罢休的狼!

平阳街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霎时间都回来了。蒋梦萍倒退着慌不择路的要逃,一连惊起了几个宾客。常之新连忙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地哄。

商细蕊在台上,向他们一指: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还不归家去!”

这句词,程凤台听懂了。

曹司令叹道:“嗬!《墙头马上》!小蕊儿的老生真地道!”

蒋梦萍捂住耳朵用力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呜咽道:“之新,我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去!快回去!”

常之新都要心疼死了:“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范涟!你开车送我!”

三人正闹闹哄哄的要出院门。曹司令早烦了他们了,忽然站起身,拔出腰间的枪朝天鸣了一发子弹,然后把枪口往那三人一比划。

程凤台大惊失色,站起来要去夺曹司令的枪:“姐夫!别啊!”

曹司令推开他,枪口点着蒋梦萍,说:“今天是我侄子的好日子,你这婆娘哭哭啼啼的干啥?真他妈的晦气!都给我坐下!一个都不许走!”说着枪口一摆,立即有兵过来端着枪守住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