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 一二(第2/3页)

奥索进门刚好听见这两句话。众人一看到他便让出一条路来,一阵喁语的声音表示大家非常兴奋的等着挽歌女。高龙巴拥抱了寡妇,握着她的手,低着眼睛,凝神屏息了一会儿。然后她把面纱撩在背后,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死人,把身子伛在尸首上面,脸色几乎跟它一样惨白,唱起来了:

查理-巴蒂斯德!但愿基督接受你的灵魂!活着是受苦。现在你到一个地方,没有太阳,没有寒冷。你再也用不着你的锹,用不着你的锄。不用再辛苦。从今以后,天天都是星期日。查理-巴蒂斯德,但愿基督接受你的灵魂!你的儿子替你管着家。我看见倒下一株橡树,被西南风吹枯了。我以为它死了。不料我又走过,看见根上抽了新枝。新枝又变了橡树,浓萌匝地。玛特兰纳,你在这些枝条下面歇歇罢,别忘了那株以前的橡树。

听到这里,玛特兰纳嚎啕大哭,还有两三个男的,发起狠来会开枪打人像打鹧鸪一样稀松平常的人,也在黝黑的脸上抹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高龙巴这样的继续了一会儿,时而对死者说话,时而对家属说话,时而又照着巴拉太惯有的体例,用死者的口吻安慰亲友,劝告亲友。她越唱,脸上的表情越庄严。皮肤染上透明的玫瑰色,格外衬托出她牙齿的光泽和滚圆的眼珠的火焰:宛然是一个古希腊神庙中的女巫。除了几声哀叹、几声哽咽,周围的听众声息全无。奥索对于这种野蛮的诗意虽不像别人那么容易激动,也很快的被众人的情绪感染了。躲在屋子黑暗的一角,他哭得和比哀德利的儿子一样伤心。

突然之间,人堆里略微有些骚动,围在一起的听众散开了些,进来几个生客。单看大家表示的敬意,和闪在一边让来客走过的礼貌,足见来的都是要人,对主人家特别增光的。为首的约摸有四十岁,他的黑衣服,纽孔上的红丝带[129],威严而安详的神色,一望而知是州长。后面跟着一个伛背老人,皮色蜡黄,戴着绿眼镜也遮掩不了他胆怯而慌张的眼神。他穿的黑衣服身腰太大了,尽管很新,但明明是几年以前做的。他始终站在州长身旁,仿佛想躲着人。后面还有两个青年,个子高大,皮肤晒得乌黑,络腮胡子把两边的腮帮都遮掉了。他们俩旁若无人,完全是一副放肆的看热闹的神气。奥索离家日久,早已忘了村里人的面目。但一看见戴绿眼镜的老人,年深月久的回忆便在心中浮起来了。单是挨在州长身后这一点,就说明了他的身份。原来比哀德拉纳拉村长巴里岂尼律师,带着两个儿子特意陪州长来见识一下巴拉太。那时奥索的心情简直不容易说得清。但父亲的仇人一出现,他立刻有种厌恶的心理,而他长时期压制着的猜疑也在胸中抬头了。

至于高龙巴,一见不共戴天的敌人,富于表情的面貌立刻变得狰狞可怖。她的脸色发白,声音也嘎了,刚开场的诗句念了一半,停住了……过了一忽,她又把巴拉太唱下去,却另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情绪:

可怜的鸟在空巢前面哀啼,鹰隼却在四周飞翔,看着她悲痛欲绝而百般辱骂。

唱到这里,人丛中忽然有阵匿笑的声音。那是才到的两个青年觉得这譬喻太露骨了一些。

但鸟儿迟早会惊醒,鼓起翅膀,叫敌人血流遍地!而你啊,查理-巴蒂斯德,朋友们正在和你诀别,他们的眼泪已经哭尽。只有可怜的孤女不哭。因为你已经上了年纪,死也死在你亲人中间,准备去匍匐在上帝面前。孤女却在哭她的父亲,遭了卑鄙的凶犯暗算。鲜红的血流在绿叶丛中。她保留了他的血,高贵而无辜的血,拿去洒在比哀德拉纳拉村里,让它变成致命的毒药。比哀德拉纳拉的血迹始终那么新鲜,直要到罪人的血把无辜的血洗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