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第2/3页)

何凌山从未在这个人脸上见过如此无措的神情,像是完全失去了主张,在向自己求助一般。他不自然地捏紧了手指,刚想发问,敬渊却背过身去,捧着那张信纸道:“盛欢……请你暂且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不想当着旁人的面看它。”

隐约能猜到那是谁写的信,于是他点点头,从客室里退了出去,留下敬渊一人靠在窗边。灼亮的日光射在信纸上,敬渊抬起手挡了挡,几颗水珠却从他下巴滴落,啪嗒一声晕开了陈旧的字迹。

敬渊匆匆地骂了自己一句,仰起头,另一只手遮在眼前,深呼吸了数次后,才能把剩下的内容看下去。真是梦也梦不到的事……璧和给他留下了一封信,它在温鸣玉手里搁置了整整十八年,最终居然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信的内容很平常,没有生离死别的哀愁,也没有功败垂成的不甘。璧和在叙述近日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与从前他写给敬渊的其他信件一样。凭着纸上的一字一句,那个逝去许久的人慢慢又在敬渊眼前鲜活起来,敬渊几乎能想象到这些话从璧和口中吐出的语气、他的神态、他写信时每一个小动作。

没看几行,纸上娟秀整齐的字迹颤动着模糊成一团。敬渊用掌心擦了擦眼睛,把信纸按在心口上,望向黛青阴沉的天幕。他很想知道璧和对自己留下了什么话,又怕太早把信看完,这封信犹如他与十八年前的璧和一次短暂的相会,等信看完,无异于又一场死别。

信的最后,璧和写道:“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敬渊想,自己是怎样的人,璧和再清楚不过了,前半句大约是璧和的调侃,后半句才是他真正想对他说的话。可惜太晚了,自己已在煎熬中度过十八年,余下的年月,敬渊再没有心力维持下去了。

何凌山在门外等了许久,久到守在外面的许叔和看不下去,给他搬来了一把椅子。何凌山坐下来,还是忍不住吩咐许叔和:“不知道我的父亲和那两位阮先生谈得怎样了,你去看看。”

不料许叔和离开没有多久,敬渊就推开门,停在他身前,对他抱歉似的笑了笑。

对方通红的眼眶太显眼,何凌山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一瞬,很快移开了。敬渊却不避讳,按着自己的眼角道:“我实在是个不称职的舅舅,不但没有尽过身为长辈的责任,还要在外甥面前闹笑话。或许你父亲把这封信给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何凌山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仅是默然地仰起头看他。敬渊把手抄进口袋里,往门框上一倚,感叹似地开口:“盛欢,你真是一个倒霉的孩子。”

见何凌山蹙眉,敬渊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你的母亲不爱你,父亲不要你,连舅舅都要算计你,你在十六岁前是为着什么活下去的?”

不等人回答,他便抬起头,似在自问自答:“我知道,十六岁前,活下去就是为了活下去。吃饭、睡觉、呼吸,无论遭遇什么,第二天总会来。就算是天塌了,只要没有砸死自己,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活。”

何凌山原本已渐渐淡忘了在春华巷成长的岁月,经他这么一提,那些往事竟如刚看过的影片一般,极为清晰地从脑中流过。敬渊说的一点都不错,支撑他度过那段时日的,完全是人作为动物的求生本能。即便没有爱,日日备受煎熬,可仍要进食、呼吸,再怎样痛苦,一日一日总是这么过去了。

然后他在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温鸣玉,心脏第一次因爱意而悸动,这才知道活着不仅仅是机械的呼吸和进食。他就像是一片终于被投下种子的荒芜土地,万物蓬勃生长,到处变得杂乱无章,那杂乱却也是包含生气的乱象。

倘若温璧和之于敬渊,正如温鸣玉之于他的意义一样,那么敬渊失去心上人的绝望滋味,确实是难以想象的。